我正盘腿坐在泥坑边上,手里攥着柳蝉衣塞来的那株嫩苗,根须缠着半截青铜蛇皮,摸着有点烫手,像是刚从谁胸口扒下来的心肝。风一吹,叶子抖了抖,渗出一丝银线,黏在我指缝里,滑得像蛊虫吐的涎。
这时候,火云宗山顶那道红影动了。
墨无涯站在那儿,手里那支判官笔还在滴血,血珠子在空中画了个“楚”字,歪歪扭扭,跟小孩涂鸦似的,可那字一成形,我耳后那颗红痣“唰”地烧起来,疼得我差点把嫩苗扔了。
“哎哟我奶奶个腿。”我龇牙咧嘴,赶紧用袖子蹭了蹭后颈,结果一摸,袖破洞里的毒粉全被体温烘化了,辣得我首抽鼻子,“这老狗又玩因果咒?当我是算命摊前的铜钱啊,随便一抛就定命?”
噬灵蚓皇在我腰上一紧,九个脑袋齐刷刷扭过来,中间那个还打了个嗝——金光“噗”地喷出来,正好照在那血字上。血字一抖,像被火燎的蜘蛛,蜷了蜷,散了。
“哈!”我乐了,“你家蛊虫怕辣,我家老虫打嗝都能喷火,咱俩谁恶心谁?”
话音没落,天上阴了。
不是乌云,是黑雾,密密麻麻的蛊虫从西面八方涌来,像一群赶着投胎的秃鹫,嗡嗡作响。我抬头一看,好家伙,这哪是蛊群,这是墨无涯的本命家当全掏出来了,连他平日擦佛经的帕子都裹着毒粉一块儿扔过来了。
“花倾城!”我吼,“封音!别让这些破虫子把消息带出去!”
她立马抬手,骸骨笛横在唇前,一声低鸣,空气像凝固的油,音波一圈圈荡开,那些蛊虫撞上去,噼里啪啦往下掉,跟炸了锅的豆子似的。
我趁机一拍腰带:“柳蝉衣呢?”
“刚走。”噬灵蚓皇中间那个脑袋口吐人言,声音跟磨刀石擦铁锅似的,“说去藏经阁开‘禁秘卷轴·天道承容器录’,还让我告诉你——别死太快,她新缝的裤子还在你床底下。”
我:“……她真这么说?”
“我说的。”老虫子翻了个白眼,“但她临走前塞了这苗子给你,肯定有鬼。我建议你赶紧切片泡酒,说不定能治你那假哭真怂的毛病。”
我没理会它,低头凝视那嫩苗。银丝越渗越多,顺着我掌纹缓缓爬动,竟跟我指尖的金血混在一块儿,既没炸,也没冒烟,反倒融洽地融合在一起,宛如久别重逢的夫妻。
“有意思。”我咧嘴,“合着我这血还能认亲戚?”
正琢磨着,天上蛊雨更密了。我脚下一滑,差点跪泥里,好在断剑撑地,剑尖一颤,震出一圈金光,把几只扑脸的蛊虫燎成了灰。
“再这么下去,我裤腿都得被啃成蕾丝。”我嘀咕,“得开卷轴,快点。”
我咬破手指,血刚滴到掌心,就听见藏经阁方向“轰”一声,像是谁把整座山的书全掀了。
我拔腿就跑,泥水溅了一脸,顾不上擦。等我冲到阁前,柳蝉衣正单膝跪地,手里攥着一卷泛黑的皮纸,指尖发抖。
“开了?”我喘着气问。
她抬头,脸色发青:“你……你先看看这个。”
她把卷轴一抖,一行字浮在空中,血红色的,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
“噬灵蚓皇,前任天道堕凡之容器,承载破灭余烬,待新主觉醒。”
我愣了三秒,转头看腰上的老虫子。
它九个脑袋齐刷刷扭过来,一脸“你瞅啥”的表情。
“咳。”我干笑,“难怪你放个屁都能震山,感情你以前是天道穿过的裤子?”
“放屁。”老虫子中间脑袋喷出一口金雾,“我那是护山结界,懂不懂?再说了,前任天道早碎了,我只是……收容所。”
“收容所?”我挑眉,“那你现在算不算换房东了?”
它没吭声,但尾巴悄悄卷了卷我的手腕,像是在护主。
我正想再问,忽然听见“咚”一声。
青玉峰主倒在石阶上,酒壶摔得粉碎,酒香混着血腥味飘出来。他袖子裂了,露出整条手臂——皮肤底下全是逆着走的血纹,像河倒流,青紫色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三十年……”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不是我镇你天道反噬……是你撑着我没彻底疯……”
我蹲下去,手一抖,差点没接住他滑下来的酒壶。
“你说啥?”我嗓子发紧,“我撑你?我五岁还在乱葬岗啃死人手指头!”
他没再说话,昏过去了。
我坐在台阶上,手里攥着酒壶,脑子里乱得像被蛊虫啃过。前任天道的容器?我体内的佛性是被他封印的?青玉峰主替我扛了三十年反噬?那我这些年装傻充愣、假死三百多次,到底是自救,还是……被人安排的?
“操。”我骂了句,把酒壶往地上一蹾,“合着我活像个提线木偶,台上唱戏,台下全是剧本?”
“也不全是。”柳蝉衣忽然开口,“卷轴最后还有一句——‘容器交替之时,佛劫重启之始’。你不是傀儡,你是……开关。”
我抬头,看她。
她眼神很静,不像平时炸毛的样子。
“所以墨无涯要杀你,不是因为你坏了他长生堂的生意。”她低声,“是因为你一醒,整个修真界的天,就得换。”
我咧了咧嘴,想笑,结果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苦海崖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雷,是灵碑震动的声音。
我猛地站起身:“说书人出事了!”
我冲下山,赵日天正抱着一堆清洁符在灵碑前打转,脸都绿了:“十七兄!出大事了!说书人他……他把自己烧了!”
“啥?”
“他用残魂把消息刻进灵碑了!”赵日天哆嗦着指碑文,“你看!”
我抬头。
灵碑上,血字浮现,歪歪扭扭,像是用断指写出来的:
“佛劫将启,三千精血祭阵,墨无涯欲借天道残躯重登神位。”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原来如此。
他不是要复活魔神。
他是要——自己成天道。
我转身就往苦海崖跑。风在耳边呼啸,泥水溅进嘴里,腥的。等我到崖边,空寂正蹲在石缝里,手里捏着半截竹杖。
“施主来得正好。”他抬头,缺牙的嘴咧了咧,“说书人临走前,让我交给你。”
我把竹杖接过来。一碰,杖身“咔”地裂了,露出里面一缕银丝——跟我手里那嫩苗根须,一模一样。
“他还说了什么?”我问。
空寂摇头:“只说……容器觉醒之日,佛劫重启之时。”
我攥紧竹杖,指节发白。
远处,火云宗山顶,墨无涯还在站着,判官笔垂在身侧,嘴角那十五度的笑弧,纹丝不动。
我低头,看竹杖裂口。
银丝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吸。
忽然,腰上的噬灵蚓皇动了。
九个脑袋齐齐转向我,中间那个张嘴,吐出三个字:
“它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