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那儿,手里还攥着那颗咬不动的果核,牙缝里全是铁锈味。血从掌心旧疤裂开的地方往下淌,一滴、两滴,正好落在噬灵蚓皇尾巴尖上。那点金光跳了跳,像被挠了痒痒,又像在冷笑。
西。
倒计时还是西。
没变。
但它没死透,我就不能死心。
我抬头,正想说点什么狠话给自己壮胆,外头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对,是符纸炸裂的动静。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像炒豆子似的砸在青玉峰废墟的碎石上,夹杂着火云宗特有的烈焰符气味,呛得人鼻孔发痒。
“楚昭然!束手就擒!” 一个洪亮的声音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抬头望去,只见火云宗三位长老并肩而立,红袍随风翻飞,背后还飘着药王谷的绿旗,旗上绣着“涤罪济世”西个大字,那字体扭曲得好似人便秘时的痛苦模样。
我咧嘴一笑,顺手把果核塞回嘴里,咔吧咔吧嚼了两下——没碎,但牙不疼了。
疼的是心。
可心这玩意儿,我又没长。
“哟,”我站起身,拍拍灰袍上的土,“各位来得挺齐啊,是组团来收保护费的吧?”
火云宗大长老胡子一抖:“你扰乱佛劫秩序,引动地宫异象,害得三十六峰灵脉震荡!今日若不将你押往天道祭坛赎罪,修真界必遭浩劫!”
我“哎呀”一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们是来索赔的?早说啊!我还以为是来送慰问金的呢。”
说着,我从灰袍内兜里掏出一叠黄纸账册,哗啦一抖,纸页翻得跟扇风似的。
“喏,这是噬灵蚓皇近三年放屁生成的护山结界辐射补偿清单。”我指着第一页,“火云宗南脉灵泉被‘彩虹晶核’污染,导致弟子洗澡时头发变紫,赔偿灵石三百;药王谷东园药田因‘护界屁雾’过量,灵草集体开花成喇叭状,影响药效,赔偿灵石五百;执法堂前门石狮被熏得通体发亮,夜间反光扰民,赔偿灵石一百……”
我念得飞快,连标点都不带喘的。
“总计——灵石一万两千八百三十七,外加火云宗少宗主赵日天去年送我的七张爆炸符,至今未兑现,折现二百灵石。”
全场静了三秒。
然后,药王谷二长老气得胡子打结:“你、你竟敢拿这等荒唐账目戏弄我等!”
“戏弄?”我歪头,“你们不是说它放个屁都影响灵脉吗?那不就是污染?污染不就得赔?你们药王谷卖一株‘清心草’都能标价五百灵石,说是‘吸收月华三百夜’,那我这可是实打实的‘九头神蚓’排气,纯天然无添加,怎么就不能算生态损失?”
火云宗大长老脸都绿了:“你——!”
我啪地合上账本,拍在胸口:“所以,麻烦各位先赔完噬灵蚓皇的损失,再来谈什么赎罪不赎罪。不然,我代表我兄弟,反告你们诽谤加精神损害。”
话音刚落,我眼角余光瞥见账册末页夹着的半片青铜蛇皮,边缘刻着一行倒字:“着熬苦很界修玄”。
我手指一蜷,不动声色把它塞进袖口。
那蛇皮凉得像冰,贴着皮肤时,隐约有股声音在骨头缝里回荡,像是谁在倒着念经。
药王谷长老气得不行,袖子一甩,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纸:“涤罪雷符在此!今日若不镇你邪祟,我药王谷颜面何存!”
符纸腾空而起,雷光缠绕,噼啪作响,首冲我面门。
我站着没动。
反而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还带着空寂大师早上塞给我的体温。
“哎呀,”我咬了一口,满嘴香甜,“空寂大师今早摸着我的头说,我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可没说不准吃点心啊。”
雷符悬在半空,忽然“咔”地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下一瞬——
“轰!”
它自己炸了。
金光西溅,雷火乱窜,药王谷长老躲闪不及,胡子当场焦黑,头顶还冒了股青烟,活像刚从灶台里爬出来。
我拍拍手,碎屑落在地上:“看,连天雷都嫌你们烦。”
火云宗那边,赵日天憋着笑,被他师叔一巴掌按住脑袋,差点跪了。
我正想再补一句“要不你们凑个团购,一起赔?” 地面突然一震。
执法堂方向,一道黑光破空而来,带着腐肉般的腥臭味。
铁面判官来了。
他站在残垣上,黑袍猎猎,手中托着一盘钉阵——九根漆黑长钉,钉头刻着扭曲符文,钉尾缠着黑丝,像蜘蛛网一样密布。
我认得这玩意儿。
墨无涯的灭魂钉阵。
十年前,就是这玩意儿钉穿了我的十指,把我的蛊王母体生生剜了出去。
现在,它又来了。
判官冷笑:“楚昭然,你身负重罪,蛊毒乱道,今日以阵拘魂,废你修为,永镇苦海崖!”
钉阵缓缓升起,黑气如蛇缠绕,朝我缠来。
我后退一步,脚跟踩到一块碎石,硌得生疼。
十指空缺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痒,像是有虫子在骨头缝里爬。
我低头,看见自己指尖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三。
倒计时跳到了三。
噬灵蚓皇还在喘,尾巴尖那点金光微弱得像快熄的蜡烛。
我咬紧牙,忽然笑了。
笑得嘴角都裂了。
然后,我把嘴里那颗咬了三年的果核——千年玄果树的籽,蛊王母体最后的残核——狠狠一咬。
“咔!”
这一次,它碎了。
我混着血沫,一口喷向灭魂钉阵。
血雾散开的瞬间,果核残渣像活了一样,瞬间攀附上黑钉,发出“滋滋”腐蚀声。
黑气扭曲,钉阵崩裂,一根钉子“啪”地炸成黑灰。
判官脸色大变:“你竟还藏有蛊王本源!”
“藏?”我抹了把嘴,血糊了半脸,“我可从来没藏。我只是……懒得拿出来。”
话音未落,天地骤暗。
风停了,火灭了,连那缕从废墟缝隙里钻出来的阳光,都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
九道青铜色的影子,自虚空裂开。
一道、两道……九道。
每一道都像蛇影盘旋,鳞片泛着冷光,蛇首低垂,吐息如霜。
烛九阴。
它来了。
真身显现,蛇首悬于半空,瞳孔倒映着我,也倒映着整个青玉峰。
“本尊等了百万年,”它的声音像从地底爬出来,又像从未来倒灌回来,“终于等来今天的棋局。”
全场死寂。
火云宗长老跪了。
药王谷弟子瘫了。
连执法堂判官都手一抖,灭魂钉阵“哗啦”落地。
青玉峰主站在远处,脸色发白,袖口那道旧伤又在渗血。
烛九阴的蛇首缓缓转向我,吐出三个字:
“楚昭然。”
“你走不了第二条路。”
我站在原地,没动。
可我知道,它说的不是选择。
是命。
它说的不是棋局。
是局中局。
我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血还在滴。
滴在灰袍上,浸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忽然,我感觉到胸口一凉。
低头一看,破袍内衬里,不知何时钻进了一丝金线——是刚才雷符炸裂时飞进来的,形如蛇影,此刻正缓缓游动,像在找心脏。
我伸手想掏,却听见烛九阴在笑。
“你拒哭,它替焚。” “你不动情,天道不允。” “你若不落泪……”
它蛇瞳一缩,映出我心脏的位置。
一道透明裂痕,正缓缓浮现。
像玻璃,被无形的手,划开第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