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峰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留下满地狼藉的比斗台和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林墨在石磊的搀扶下,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离开那片是非之地。每一步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移位的灼烧感。双臂上那布满蛛网裂纹、流淌着粘稠暗金色浆液的玉质皮肤,在灰布碎条下若隐若现,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骨骼摩擦般的滞涩痛楚。
混沌玉核的搏动己趋于平稳,如同饱食后的凶兽蛰伏。那股浩瀚冰冷的力量暂时平息了躁动,正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修复着这具残破的躯壳。断裂的玉质经络被粘稠的混沌青气强行粘合、重塑,撕裂的皮肉在暗金玉屑的蠕动下缓慢收口。但这修复过程本身,便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麻痒与剧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血肉深处搅动。
“林师弟,你……你这伤……”石磊看着林墨双臂上那诡异狰狞的裂纹和流淌的暗金浆液,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后怕,“王虎那混蛋下手太狠了!燃血秘术都用上了!执法堂那边肯定要追究!不过你放心,那么多人都看着,是他先动杀招的!莫师叔也一定会为你说话!”
林墨沉默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如同堵着烧红的炭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在乎执法堂的追究,更不指望莫尘的庇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双臂的异状绝非王虎造成,而是强行催动混沌玉核力量带来的反噬。这秘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高台上王长老那最后阴鸷如毒蛇般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心头警兆狂鸣。那绝非简单的护短,而是一种……贪婪?一种发现了某种超出掌控的“异物”时,混杂着惊疑与觊觎的冰冷审视。
“站住!”
一声冰冷、毫无感彩的厉喝,如同铁锤般砸碎了两人身前的空气。
两名身着玄黑色劲装、胸前绣着狰狞獬豸图案、气息凝练如寒铁的执法堂弟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小径的拐角处。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威压,瞬间锁定了林墨。
“林墨?”为首那名面容冷峻、眼神如刀的执法弟子目光扫过林墨双臂的异状,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声音更加冰寒,“执法堂传唤!即刻随我等前往‘刑律殿’问话!”
石磊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挡在林墨身前:“两位师兄!林师弟伤势极重!需要立刻救治!而且刚才比斗是王虎他……”
“闭嘴!”另一名执法弟子冷声打断,眼神如刀锋般刮过石磊,“执法堂行事,轮不到你置喙!再敢阻拦,以同罪论处!”
森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让石磊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林墨轻轻推开石磊搀扶的手,动作牵扯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两名执法弟子,嘶哑道:“带路。”
声音干涩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两名执法弟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寻常外门弟子被执法堂传唤,无不是战战兢兢,面无人色。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息萎靡的少年,却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他们没有再多言,一左一右,如同押解重犯般,挟持着林墨,转身走向通往执法堂区域的幽深石径。石磊焦急地看着林墨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一跺脚,转身朝着玉竹峰的方向狂奔而去。
—
刑律殿。
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牢,而是一座通体由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恢弘殿宇。殿门高耸,两侧矗立着面目狰狞、手持巨斧刑具的獬豸石雕,散发着冰冷肃杀的威严气息。踏入殿门,光线骤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神魂的森然寒意。
殿内空间极大,穹顶高悬,光线透过高处狭窄的琉璃天窗投射下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下方空旷冰冷的地面。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刑具,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大殿尽头,是一排高踞于黑色石阶之上的玄铁座椅,此刻正端坐着三道身影。
正中主位,端坐着一位面容古拙、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着深紫色绣有银色獬豸图案的法袍,双目微阖,气息渊深如海,仿佛与整个刑律殿的森然气息融为一体。正是执法堂首座,赵无极!聚元境巅峰的修为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大殿的人心头。
左侧,端坐的正是面色阴沉如水、眼神如同淬毒冰针的王长老(王振海)。他死死盯着被押解进来的林墨,尤其是他那双暴露在破碎衣袖下、布满裂纹、流淌暗金浆液的诡异双臂,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疑、贪婪与怨毒!
右侧,则是面色苍白、气息虚浮、眉宇间带着深深疲惫的莫尘。他显然也是刚被传唤而来,看到林墨那惨烈的伤势和双臂的异状时,瞳孔猛地一缩,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捏得发白。他看向林墨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担忧,有惊怒,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墨被两名执法弟子带到殿心,冰冷坚硬的黑石地面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强忍着剧痛和体内玉核修复带来的撕裂感,勉强站稳身形。混沌玉核的搏动在踏入大殿的瞬间便骤然加速,传递出一种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强大威压刺激而生的……躁动!他强行压制着这股躁动,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下那片冰冷的地面上。
“弟子林墨,参见首座,诸位长老。”声音嘶哑破碎,却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林墨!”王振海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音如同炸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质问,“你可知罪?!”
林墨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王振海:“弟子不知何罪。”
“不知何罪?!”王振海怒极反笑,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墨那双诡异的手臂,厉声道,“小比之中,你以开脉三重天修为,动用邪魔外道之术,重伤同门王虎!致使王虎燃血秘术反噬,根基受损!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此等妖异肢体!此等行径,凶残狠毒,邪气凛然!分明是修炼了某种禁忌邪功!说!你从何处习得此等妖法?潜入我青云宗,意欲何为?!”
字字诛心!首接将林墨定性为修炼邪功、图谋不轨的奸细!
森冷的杀气伴随着王振海聚元境中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狠狠压向林墨!
林墨身体猛地一晃,本就重伤的脏腑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双臂的裂纹在威压刺激下,似乎又有细微的浆液渗出。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眼神冰冷地看着王振海,嘶声道:“弟子所用,乃是莫师叔所授《青云锻骨诀》基础拳脚。王虎师兄燃血秘术反噬,乃其自身根基不稳、强行催动所致,与弟子无关。至于弟子双臂伤势……”他微微一顿,声音更加低沉,“乃是比斗中为抵挡王虎师兄燃血秘术,强行催动气血过度,导致筋骨受损异变所致。”
“筋骨受损异变?”王振海嗤笑一声,眼中寒光更盛,“好一个筋骨受损异变!此等玉质纹理,流淌异色浆液,分明是某种邪异炼体之术的显化!莫尘!你作何解释?!”他猛地转头,矛头首指莫尘!
莫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道基受损带来的阵阵刺痛。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首座赵无极微微躬身,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首座明鉴。林墨此子,乃弟子于石溪绝岭外围所救。其身世清白,其姐林曦更是身负天品异灵根,此刻正在百草堂救治。林墨本身资质……确为凡骨,此乃测灵碑所定,外事堂有案可查。弟子见他心志坚韧,身世可怜,故收入门下,传以《青云锻骨诀》前三层,盼其强身健体,护持其姐。”
他目光转向林墨那双诡异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难以言喻的凝重:“至于他双臂异状……弟子亦不知其详。但弟子可以性命担保,林墨绝非修炼邪功!此异变,极可能与他坠崖重伤、体质特殊有关!或是某种罕见的血脉异变也未可知!恳请首座明察,勿要因表象而妄下论断!”
“血脉异变?笑话!”王振海厉声打断,“莫尘!你休要包庇此獠!此子来历不明,身怀异术,重伤同门,显露妖邪之相!证据确凿!依宗门铁律,当废去修为,打入‘黑风洞’受刑百年!以儆效尤!”
“王长老!”莫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怒意,“林墨与王虎比斗,乃王虎动用燃血秘术在前,欲置林墨于死地!林墨被迫反击,何罪之有?至于其伤势异状,尚未查明,岂能仅凭臆测便行重刑?!如此行事,岂是执法堂应有之义?!”
“哼!被迫反击?开脉三重天能挡下开脉六重天燃血一击?若非邪术,如何可能?!”王振海寸步不让,眼中寒光闪烁,“莫尘,你如此维护此子,莫非……此子身上邪术,与你有关?!”
“你——!”莫尘脸色瞬间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牵动道基伤势,嘴角竟溢出一丝淡金色的血丝!他死死盯着王振海,眼中怒火与寒意交织。
大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两位长老针锋相对,聚元境的威压如同两股无形的怒潮在殿心碰撞、激荡!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让侍立两侧的执法弟子都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端坐主位的赵无极,此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浑浊、苍老,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针锋相对的王振海和莫尘,最终落在了殿心那个浑身浴血、双臂诡异、却依旧挺首脊梁的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在林墨双臂那布满裂纹、流淌暗金浆液的玉质皮肤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要将林墨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林墨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意志瞬间笼罩全身!体内那枚混沌玉核猛地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本能的强烈危机感瞬间爆发!玉核搏动骤然加速!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与混乱本能的混沌青气不受控制地试图冲出体外,对抗这股恐怖的窥探意志!
“呃——!”林墨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双臂的裂纹瞬间扩大!暗金色的浆液如同泉涌般渗出!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崩裂出血,识海中那团白色意志烈焰疯狂摇曳,与混沌玉核的暴戾本能激烈对抗,强行压制着那股即将失控的力量!
赵无极的目光在林墨身上停留了数息,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随即,他缓缓收回目光,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墨双臂异状,确非寻常。然,是否邪功,尚需详查。”
他目光转向王振海:“王长老,王虎动用燃血秘术,违反小比规则,致自身根基受损,乃咎由自取。念其重伤,暂不追究其责。”
王振海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却被赵无极抬手制止。
赵无极的目光又转向莫尘:“莫尘,你既担保此子清白,便由你负责看管。三日内,带此子至‘鉴真殿’,由本座亲自查验其伤势根由。若确系邪功,按律严惩不贷。若为血脉异变或他故,再行定夺。”
“在此期间,林墨禁足玉竹峰,不得擅离。其双臂异状,严禁外传。违者,视同叛宗!”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寒冰砸落!一股浩瀚如渊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刑律殿!王振海和莫尘同时身体一震,脸色微变,躬身应道:“谨遵首座法旨!”
林墨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强行压制的混沌青气缓缓平复,但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双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赵无极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墨身上,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压:“林墨,你可听清?”
林墨艰难地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古井深眸,嘶哑道:“弟子……听清。”
“带下去。”赵无极缓缓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两名执法弟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摇摇欲坠的林墨。莫尘也快步走下石阶,来到林墨身边,看着他那惨烈的伤势和诡异的双臂,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深深的忧虑。他取出一枚散发着温润药香的丹药,不由分说塞入林墨口中,沉声道:“撑住!”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瞬间散开,勉强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剧痛。林墨被执法弟子和莫尘搀扶着,踉跄着走出冰冷肃杀的刑律殿。
殿外,惨淡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禁足玉竹峰。
三日后,鉴真殿。
赵无极亲自查验……
林墨低垂着头,任由他人搀扶前行。混沌玉核在体内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传递出一种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强大存在窥探后的……不安。
他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