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的帆布棚被晨露浸得发沉,郝大胆蹲在摊前翻找的动作越来越急,木盒里的罗盘、黄符、铜钱哗啦作响,在地上堆成座摇摇欲坠的小山。最底下的樟木箱突然"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铺着的红绒布,本该躺着银锁的凹槽空荡荡的,只留着道浅痕,像枚被生生剜去的烙印。
"邪门了..."他的指尖在凹槽里反复,绒布起了毛球,露出底下的暗纹——是朵槐花,和44号地基里的刻痕一模一样。三天前他还亲手给银锁上了防锈油,记得锁身上的鱼纹嵌着点绿锈,像滴没擦净的血。
陆仁贾抱着箱房产证路过,听见响动回头看。郝大胆正把铜钱撒了满地,用桃木剑挑着黄符在摊前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的调子,像极了阴市账房先生拨算盘的节奏。"丢了就丢了,"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箱角磕出的声音惊飞了棚顶的麻雀,"你奶奶的银锁,总不能自己长腿跑了。"
"那不是普通银锁!"郝大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我奶说过,锁芯里嵌着半块玉,是槐家小姐亲手镶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往陆仁贾手心塞了块碎玉,"昨天拆44号壁炉时,工人从砖缝里刨出这个,你看这断口..."
碎玉的边缘泛着青芒,和陆仁贾挂在脖子上的铜钥匙一碰,突然渗出细水珠,在掌心汇成个"河"字。他猛地想起老太太临终前的话:"银锁镇河眼,钥匙开轮回,三样凑齐,阴河才肯说实话。"
帆布棚外突然传来刹车声,搬家公司的师傅探进头:"小陆先生,44号那边来电话,说拆墙时发现个铁盒子,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郝大胆的脸瞬间白了,抓起桃木剑就往外冲,木盒里的罗盘全翻倒在地,指针齐刷刷指向槐荫路的方向。陆仁贾捡起枚打转的指针,发现针尖粘着根黑丝线,线尾缠着点绿漆——和施工队刷保护漆的颜色分毫不差。
社区活动中心的牌子还蒙着塑料布,几个工人正围着墙根抽烟,看见他们就往地下室指:"刚撬开的入口,铁盒子就在里面,邪门得很,一碰就发烫。"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积着灰,脚印杂乱地伸向黑暗,最底下那级台阶有处湿痕,形状像只摊开的手掌。
郝大胆刚迈下去半步,突然僵在原地。他的鞋底沾着点银粉,在灰地上拖出细痕,顺着楼梯蜿蜒向下,终点正是地下室门口。"是银锁磨掉的粉,"他声音发颤,从口袋里掏出块吸铁石,靠近门缝时猛地被吸住,"锁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
陆仁贾摸着墙壁上的霉斑,指尖蹭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凑到亮处一看——是银锈,混着点暗绿色的粘液,和44号节点渗出的液体一个味。他突然想起拆壁炉时的情景,有块青砖特别难撬,敲碎后飞出群黑虫,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虫子的翅膀上,就沾着这样的银锈。
"咔哒"一声,地下室的铁门自己开了道缝。陆仁贾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混着胭脂味涌出来,冻得人鼻腔发酸。墙角堆着的旧家具蒙着白布,像排站着的人影,最上面的五斗柜上,铁盒子正泛着微光,锁扣上缠着黑丝线,线尾钻进墙缝里,不知通向何处。
"别碰!"郝大胆突然拽住他,指着铁盒子周围的地面,那里有圈浅沟,沟里积着的不是灰,是细沙,沙粒里嵌着些碎银片,"这是'锁魂阵',我奶奶的旧书上画过,用银沙圈住的东西,都是被阴物缠上的。"
陆仁贾没听他的,伸手去揭铁盒子的盖。指尖刚碰到金属面,盒子突然剧烈震动,黑丝线像活蛇似的缠上来,顺着胳膊往脖子爬。他摸到脖子上的铜钥匙,刚要摘下来,丝线突然松了,在盒盖上织出个"槐"字,然后簌簌碎成粉末。
盒子里铺着块红绸,银锁正躺在中央,锁身上的鱼纹闪着光,锁孔里嵌着的半块玉,和陆仁贾的碎玉严丝合缝。郝大胆刚要去拿,银锁突然自己弹起来,顺着墙缝滚向地下室深处,撞在个铁皮柜上发出"叮咚"声,像有人在敲门。
铁皮柜上着把大铜锁,锁身刻着"郝记银铺"西个字,正是郝家太爷爷开的铺子名号。陆仁贾把铜钥匙进去,锁芯转了半圈就卡住了,柜里传来"哗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找。郝大胆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串钥匙:"我奶留的备用钥匙,说万一哪天银铺重开..."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铁皮柜突然"吱呀"一声弹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全是银器,镯子、戒指、长命锁堆了满地,每件上面都刻着槐花,最底下压着本账簿,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民国二十五年七月初七,收槐氏银锁一柄,内藏玉符,代存至河眼开封日。"
"是我太爷爷的笔迹!"郝大胆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剪报,标题用红笔圈着:"槐荫路银铺老板夜入44号,离奇失踪"。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长衫,胸前别着的玉佩,和陆仁贾脖子上的铜钥匙一个纹样。
铁皮柜的后壁突然裂开道缝,银锁正卡在里面,锁孔对着他们,像只睁着的眼睛。陆仁贾把碎玉往锁孔里一塞,"咔哒"一声,银锁弹开了,里面没有机关,只有卷头发,黑的、白的、灰的缠成一团,用红绳系着个小纸条:"陆氏骨血,郝氏抚养,槐氏守锁,三代归一,阴河才开。"
"三代..."郝大胆突然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我奶奶说过,她三岁时被陆家抱养,八岁才回郝家,脖子上总挂着个银锁,说是陆家给的念想..."他抓起枚银戒指,内侧刻着个"陆"字,"这是我奶奶的嫁妆!"
地下室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光线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陆仁贾看见那些银器正在发光,在地面上拼出条河的形状,河中央有个光点,正是银锁落下的位置。他突然明白,所谓的河眼,根本不在阴河底,就在这地下室里,被郝家世代用银器镇着。
铁皮柜的裂缝突然扩大,露出后面的水泥墙,墙上用红漆画着个巨大的符号——是44号契约的终点标记。陆仁贾把银锁按在符号中央,锁身突然发烫,在墙上烫出个洞,洞里涌出的不是泥土,是清凌凌的水,漫过脚踝时带着股熟悉的腥甜。
"是阴河的水!"郝大胆的声音发飘,水面上漂着些透明的人影,有穿旗袍的女人,有戴银锁的小孩,还有个穿长衫的男人,正对着他们招手,"他们在等我们下去!"
陆仁贾抓起银锁,发现锁底刻着行新字:"钥匙在河底,等了七十年。"他突然想起那十二枚钥匙,还差最后一枚没找到。水面上的人影突然叠在一起,化作个巨大的槐字,在墙上晃了晃,然后缓缓沉入水中,像枚投入湖心的石子。
郝大胆突然指着墙洞深处,那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形状像枚钥匙,被水草似的黑丝线缠着。"是最后一枚!"他刚要迈进去,陆仁贾突然拉住他——水面上映出的倒影里,他们的手腕上,那枚早己消失的印记正泛着微光,像两朵含苞的槐花。
"它早就知道我们会来。"陆仁贾摸了摸脖子上的铜钥匙,突然笑了,"从民国那年开始,就等着这一天了。"他把银锁塞进郝大胆手里,"拿着,这是你郝家的东西,该由你亲手送回去。"
墙洞里的水声越来越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合唱。陆仁贾率先迈进去,冷水漫过膝盖时,他听见银锁在身后发出轻响,像谁在数着什么,又像谁在轻轻叹息。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把他们的影子揉碎在光里,分不清哪是过去,哪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