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公司的货车引擎发出第三声怪响时,陆仁贾正蹲在廉价旅馆的台阶上数钥匙。铜钥匙在掌心转得飞快,边缘的符文被磨得发亮,映着头顶"旺铺转让"的褪色招牌,像枚生了锈的勋章。
"我说你俩是真不怕死。"旧货市场的摊主把最后一箱罗盘塞进后斗,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上周还有老太太来问,说这旅馆半夜总听见有人弹算盘,跟阴市那账房先生一个调调。"
郝大胆正踩着梯子往门楣上贴"开业大吉"的红帖,明黄色的油漆桶放在脚边,溅出的漆点在台阶上连成串,像条歪歪扭扭的警戒线。"懂啥?这叫风水轮流转。"他突然脚下一滑,手里的滚筒刷掉下来,在红帖旁边滚出道黄边,"你看这配色,招财!"
陆仁贾没接话,指尖着铜钥匙的凹槽。这枚从44号壁炉里捡来的钥匙,最近总在夜里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他想起拆44号地基那天,挖掘机的铁铲勾出半枚生锈的钥匙,形状和这枚能对上茬,当时只顾着给工人递烟,转脸就找不着了。
"下午去趟槐荫路?"他突然开口,黄漆蹭在袖口,像块没干透的血痂。
郝大胆的手僵在红帖上,浆糊顺着指尖往下滴。"去那儿干啥?"他的声音劈了个叉,"昨天路过看见施工队在拆壁炉,说要改成老年棋牌室。"他突然压低声音,往陆仁贾手里塞了个罗盘,指针正围着铜钥匙疯狂打转,"你没忘契师的话?'余烬未熄,勿碰旧器'。"
话音刚落,货车突然发出声凄厉的嘶鸣,引擎盖里冒出的白烟裹着股铁锈味,呛得人首皱眉。修车师傅掀开机盖捣鼓半天,手里捏着枚生锈的钥匙首咂嘴:"邪门了,这玩意儿怎么卡进火花塞里了?"
陆仁贾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枚钥匙的断口处,分明刻着半朵槐花——和他口袋里的铜钥匙正好凑成整朵。他伸手去接,钥匙却像长了腿似的钻进线路丛,整辆车的电路瞬间爆出蓝火花,烧焦的胶皮味里,混着44号墙缝渗出的那种腥甜。
"它找来了。"郝大胆突然抓住陆仁贾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这钥匙是44号的'门环',当年民国男人就是用它锁阴河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本线装书,是从老洋房樟木箱里翻出的《槐荫路志》,"你看这插图,44号的地基里藏着十二枚钥匙,凑齐了能打开阴河的闸门。"
陆仁贾翻开泛黄的纸页,插图上的钥匙正围着枚玉佩排列,像钟表的刻度。他数到第七枚时,突然停住了——那枚钥匙的形状,和货车里发现的断匙分毫不差。"还差五枚。"他的喉结动了动,"它们在找彼此。"
旅馆二楼突然传来"哐当"声,像是有人踢翻了铁桶。郝大胆抄起墙角的桃木剑就往上冲,陆仁贾紧随其后,楼梯扶手的霉斑在掌心蹭出绿痕,像未干的颜料。
空荡的走廊里,那只从44号飞出来的白鸟正站在窗台上,嘴里叼着枚铜钥匙,看见他们就扑棱棱飞走,钥匙"当啷"掉在302房门口——正是他们当初住的那间。
陆仁贾推开门,阳光透过破窗在地板上画出菱形光斑,光斑里躺着枚钥匙,柄端刻着"陆"字。他突然想起老太太临终前塞给他的红布包,里面除了地契还有张字条:"十二钥,三族记,阴河开,故人聚。"
"三族..."郝大胆突然蹲下身,从床板缝里摸出枚银钥匙,上面的"郝"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我奶奶的银锁里,就嵌着这玩意儿!"
白鸟又从窗外飞进来,爪子上抓着枚玉钥匙,轻轻放在桌上。玉面映出两人的影子,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他们笑。陆仁贾把三枚钥匙摆成三角形,中间突然浮现出团绿光,照出墙壁里藏着的东西——九枚钥匙整整齐齐嵌在砖缝里,像排沉默的牙齿。
"还差最后一枚。"陆仁贾数到第十一枚时,发现最底下的砖缝是空的。墙壁突然渗出暗绿色的粘液,在地上汇成行字:"余钥在河眼,待君亲启。"
郝大胆突然拽住他的手腕,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槐荫路的方向。"施工队说拆壁炉时,从烟囱里掏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枚金钥匙,现在在社区办公室呢。"他的声音发颤,"那盒子上刻着个'槐'字。"
货车的电路不知何时修好了,引擎发出平稳的轰鸣。陆仁贾把十二枚钥匙串成串,铜钥匙在最中间,像颗跳动的心脏。他突然想起44号屋顶的白鸟,想起阴河底的契约,想起那些化作光点的人影——原来有些告别,从来都不是结束。
"走吧。"他拍了拍郝大胆的肩膀,黄漆在对方T恤上蹭出朵歪歪扭扭的花,"去拿最后一把钥匙。"
车开上槐荫路时,阳光正好穿过梧桐树的缝隙,在地面上洒下金斑。施工队的工人正往44号门口搬棋牌桌,看见他们就挥手:"小陆先生,来看看您的老房子?"
陆仁贾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串,铜钥匙在里面轻轻发烫。他突然明白,所谓的余烬,从来都不是该被遗忘的过去,而是等着被拾起的未来。就像这十二枚钥匙,看似是锁住秘密的枷锁,实则是打开新生的请柬。
社区办公室的窗台上,那枚刻着"槐"字的金钥匙正泛着柔光,旁边压着张字条,是用毛笔写的:"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陆仁贾拿起金钥匙的瞬间,十二枚钥匙突然同时发烫,在掌心连成个完整的圆环。窗外的白鸟突然叫了三声,声音清亮得像风铃,惊起一群鸽子,绕着44号的屋顶飞了三圈,然后朝着太阳的方向,越飞越远。
郝大胆突然指着钥匙串,铜钥匙的符文里渗出点血珠,滴在"槐"字上,竟晕开朵槐花。"你看。"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它们认亲了。"
陆仁贾望着44号的方向,施工队正在给新刷的墙面贴瓷砖,明黄色的腰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条温暖的河。他突然想起阴河底那些透明的囊袋,想起旗袍女人的眼泪,想起民国男人的信——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为了在某天,能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钥匙串在掌心轻轻跳动,像谁在低声说着什么。陆仁贾笑了笑,把钥匙揣进怀里,转身走向阳光下的街道。有些故事,该翻开新的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