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踏进缺口,就像踩进了泡发的海带堆里,软乎乎的还带着股土腥气。郝大胆"哎哟"一声崴了脚,低头一看,脚下哪是什么路,竟是层厚厚的腐叶,叶缝里还嵌着些生锈的铜钱,上面的字都磨成了圆疙瘩。
"这就是阴市?"郝大胆摸出手机想照,屏幕突然黑了,再点开时,相册里多出张照片——他俩正背对着镜头往浓雾里走,身后跟着串模糊的脚印,脚印里渗出绿油油的水。
陆仁贾攥紧红布包,碎玉在里面烫得厉害。雾气里飘来股檀香混着烂苹果的味儿,前方渐渐透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能看见些摊位,摊主们都裹着黑布,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新鲜的魂契嘞——"个沙哑的声音从左边传来,陆仁贾瞥了眼,那摊位上摆着些黄纸,上面的字会自己动,"十年阳寿换套房,阴产证永久产权,童叟无欺!"
郝大胆突然拽他胳膊,手指着右边个摊位。那摊主正用算盘噼里啪啦算账,算珠是用骨头做的,每拨一下就冒出点绿火。算盘旁边堆着些小泥人,有个泥人的脸竟和旧货市场那摊主一模一样,脖子上还挂着块"违约"的木牌。
"看见没,那是真·算总账。"郝大胆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像被捏住的知了,"我奶说过,阴市的账房先生最记仇,欠一文钱都得扒层皮还。"
正说着,那账房先生突然抬起头,兜帽下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他手里的算盘"啪"地停了,骨珠自动归位,排成行字:"陆、郝二氏,欠44号能量七十年,罚息三倍,合计二百一十年。"
陆仁贾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这哪是算账,分明是把他们祖宗八代的债都翻出来了。他赶紧摸出红布包里的地契,刚展开一角,周围的摊位突然安静下来,所有黑布摊主都转向他们,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像磷火。
"原始地契?"个穿马褂的老头从雾里走出来,手里拄着根铜头拐杖,拐杖头竟是个微型天平,"多少年没见这玩意儿了。"他凑近看了眼,突然笑了,露出两排黑牙,"原来是槐家的地契啊,当年可是花了大价钱从阴司买的产权。"
"您是管事的?"陆仁贾把地契递过去,碎玉在口袋里烫得他指尖发麻。
老头用拐杖敲了敲地契:"这地契是真的,可44号早就换了主儿。"他指了指算盘上的字,"现在的业主是'宅灵',你们签的补充协议,认的是新主儿的规矩。"
郝大胆突然跳起来:"哪有这么算的!我们祖宗签的是老合同,凭啥新业主来要债?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老头被逗笑了,拐杖往地上一顿,雾里突然冒出面巨大的石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自己看《阴阳界合同法》第36条,"老头指着其中一行,"不动产易主,附属契约自动继承,包括但不限于...所有债务人。"
陆仁贾盯着石碑上的字,突然想起自己带客户看二手房时,总会特意提醒:"前业主的物业费没结清?那你得接着缴,这叫债权转移。"没想到这套说辞,今儿个用在了自己身上。
碎玉突然从口袋里蹦出来,"啪"地贴在石碑上。石碑剧烈震动,裂开道缝,里面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行字:"原始地契持有者,有权申请契约重审。"
"哟,这玉还有这本事。"老头挑了挑眉,拐杖指向雾更浓的地方,"往那边走,找'契师'。不过提醒你们,那老头脾气怪得很,最爱挑合同里的错漏,多少厉害角色栽在他手里。"
陆仁贾刚要动,就被账房先生叫住了。那无脸人手里的算盘又响起来,骨珠排成行新字:"重审可以,先缴押金——你们俩,留一个在这儿当质押。"
郝大胆吓得往陆仁贾身后缩:"我不去!这鬼地方的质押,指不定是人还是魂!"
陆仁贾摸出那半块玉佩:"用这个当押金行不行?"
算盘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生气。老头在旁边打圆场:"算了,看在槐家的面子上,让他们先去。真审不下来,再拿他俩的魂抵账也不迟。"
穿过浓雾时,郝大胆突然拽住陆仁贾,指着旁边个摊位。那摊上摆着些玻璃罐,罐子里泡着团团黑影,其中个罐子上贴着标签:"YJ-07号,能量纯度30%,保质期三年。"正是那个变成黄符的维修工。
"这哪是市场,分明是屠宰场。"郝大胆的声音发飘,"你说咱要是审不赢,是不是也得被泡成罐头?"
陆仁贾没说话。他看见前面的雾里亮着盏油灯,灯下坐着个穿长衫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看份泛黄的合同。老头抬起头,陆仁贾突然愣住了——这张脸,和账簿上民国男人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来了?"老头招招手,把合同推过来,"看看吧,你祖宗当年签的补充协议,藏了不少坑。"
陆仁贾低头看去,合同末尾的签名处,"陆文轩"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按住手签的。而在条款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乙方有权在甲方后代中选取新签约人,首至契约终止。"
"终止?"郝大胆凑过来,"这破契约啥时候能终止?"
老头指了指窗外,雾里突然浮现出44号的影子,宅子正在慢慢变大,像块吸水的海绵。"等它把所有沾边的人都吸干净,"老头摘下老花镜,眼睛里竟没有瞳孔,只有片漆黑,"或者...有人能把原始地契和完整的玉佩凑齐,让它彻底断了根。"
碎玉突然飞起来,"咔哒"一声粘在老头的砚台上。砚台里的墨汁自动涌出来,在纸上画出玉佩的另一半轮廓。陆仁贾突然明白,这老头就是民国男人的魂,被困在阴市当契师,等着后人来翻案。
"另一半玉佩..."陆仁贾刚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算盘珠子的巨响,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急促。
老头脸色一变:"不好,宅灵亲自来了。"他把地契叠成小块塞进陆仁贾手里,"拿着这个去后院,那里有口井,能通回阳间。记住,凑齐玉佩前,千万别再碰44号的任何东西,包括你们身上的印记。"
雾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陆仁贾看见无数黑影从雾里钻出来,每个黑影的胸口都贴着张黄符,符上的编号从YJ-01排到YJ-36,正是账簿上那三十六个死者的编号。
"快跑!"陆仁贾拽起郝大胆就往后院冲,身后传来老头的喊声:"玉佩在44号的地基里——"
后院的井台上长满了青苔,井绳上挂着个生锈的铁桶,桶底刻着个"郝"字。郝大胆刚抓住井绳,就听见自己手腕的印记发出"滋啦"声,像是被烫化了似的。
"它在烧我!"郝大胆疼得首咧嘴,却死死攥着绳子不肯放,"快下!我数到三咱就跳!"
黑影己经涌进了后院,最前面那个穿着民国长衫,脸却和陆仁贾一模一样。陆仁贾看了眼手里的地契,突然想起老头的话——这契约,早就把他们的命算进去了。
"三!"郝大胆喊完,拽着陆仁贾纵身跳进了井里。下落的瞬间,陆仁贾看见井水变成了暗绿色,里面漂着无数张人脸,每张脸上都带着和他相同的印记,在水里沉沉浮浮,像一页页没烧完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