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旅馆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在墙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陆仁贾把那半本沾着暗绿粘液的日记摊在床头柜上，塑料封面被腐蚀出的蜂窝状孔洞里，正缓慢渗出带着铁锈味的粘稠液体。
他用创可贴勉强粘住的脚踝伤口突然一阵刺痛，低头就看见纱布边缘晕开了黑红色的污渍——那是44号凶宅里的粘液留下的伤疤，总在靠近灵异物品时发作。
“这鬼画符到底写的啥？”郝大胆盘腿坐在床尾，手里攥着那把断了半截的塑料桃木剑。
剑身上的朱砂被他蹭得只剩零星红点，此刻却莫名泛着微光。他翻着手机里存的“在线解符”小程序，屏幕上跳出的广告比符咒还多，“你看这个像不像‘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陆仁贾没理他，指尖划过日记里扭曲的符号。这些墨迹像是活物，在灯光下缓缓蠕动，组成三行一组的诡异排列。最左侧的符号都带着类似“⊕”的标记，中间是缠绕的曲线，右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墨迹。这排列方式让他莫名眼熟，首到瞥见床底下露出的半截房产合同——那是上周带客户看房时剩下的，甲方权利、双方义务、违约条款的结构赫然与日记符号重合。
“等等...”陆仁贾突然按住郝大胆要抢日记的手，“拿纸笔来。”
郝大胆从背包里翻出皱巴巴的便签本，那是上次帮人处理闹鬼婚纱时，新娘家送的伴手礼，封面还印着“百年好合”的烫金大字。陆仁贾在纸上画出表格，把符号一个个填进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隐约掺进了牙齿打颤的响动——那是郝大胆在发抖。
“第一列带‘⊕’的符号，”陆仁贾圈住最顶上的符号，“像不像房产证上的产权标记？”他想起上周刚帮客户办的过户手续，红本本上的印章和这符号简首如出一辙。
郝大胆凑近了眯眼细看，突然一拍大腿：“还真像！我二舅那房产证上就盖着这戳！上次他想抵押给高利贷，我就瞅见过这符号！”
“中间这些缠绕的线条，”陆仁贾的笔尖划过曲线符号，“像不像合同里的责任绑定条款？”他想起自己常跟客户说的话，“就像精装修房的保修协议，出了问题谁来兜底——你看这线条，把人和房子缠在一起了。”
便签纸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日记里渗出的粘液在桌面上汇成细流，朝着符号表格蜿蜒而去。陆仁贾盯着右侧的星点符号，那些墨迹像是活的萤火虫，在纸面上来回游移。他猛地想起那张黄纸罚单上的“滞纳金”字样——违约赔偿。
“这不是符咒，是份地契合同。”陆仁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尖戳向日记里夹着的泛黄纸片，那是张44号的原始户型图，“民国那个屋主，把宅子当成祭品签了契约。”
郝大胆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断剑“哐当”掉在地上：“啥意思？卖房子给鬼了？”
“比卖房子更狠。”陆仁贾翻到日记中间那页，上面画着个简笔画的人形，被无数细线拴在房屋轮廓里，“他想用法术绑定宅灵，就像开发商拿地时签的出让合同。甲方是他自己，乙方是...”他顿了顿，看着纸页上逐渐浮现的扭曲阴影，“是这栋房子本身。”
床板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床底下磨牙。陆仁贾想起房产交易里最坑人的霸王条款，那些用六号字隐藏的附加条件——他用圆珠笔在“百年好合”便签本上画出符号对应的条款：“甲方自愿以阳寿为租金，换取宅灵驱邪护佑，租期...无期。”
郝大胆突然指着某组符号尖叫：“这个！这个像不像你说的不可抗力条款？”
那行符号旁画着道闪电，下面是房屋倒塌的简笔画。陆仁贾瞬间想起自己培训时背的话术：“当发生地震、火灾等不可抗力时，双方可解除合同...”可这行符号后面跟着的，是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图案，獠牙上还挂着碎肉状的线条。
“解除合同的代价是...”陆仁贾的喉结上下滚动，“被宅灵吞噬。”
日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行用鲜血写的狂草汉字：“契约反噬，它在成长”。旁边的符号组合突然变得清晰——甲方违约，乙方有权收回房屋及所有附属品，包括...契约者的灵魂。陆仁贾突然想起钱先生死时紧握合同的姿势，那不是意外，是契约里写好的“交割仪式”。
“所以44号不是普通凶宅。”陆仁贾把日记和44号的结构图并排放好，三个节点位置恰好对应合同里的三个关键条款，“它是个活的祭坛，靠吞噬契约者维持存在。我们破坏节点...”
“就像撕毁合同的关键页。”郝大胆突然捂住肚子蹲下去，脸色惨白如纸，“现在乙方，也就是这栋房子，要追究我们的违约责任了——就像你上次给客户撕了认购书，被开发商追着要违约金？”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把旅馆的旧窗帘吹得猎猎作响。陆仁贾下意识看向门缝，那道黄纸罚单的边缘正在微微颤动，上面的血字“逾期未缴罚款”似乎比之前更鲜艳了些，像是刚泼上去的新鲜血液。
“你的手...”郝大胆的声音突然变调，手指着陆仁贾的掌心。
陆仁贾低头看去，刚才翻日记时沾上粘液的指尖，正浮现出与日记符号相同的淡绿色纹路。那些线条顺着血管游走，在手腕处汇成一个完整的“⊕”标记，像某种无形的印章，在皮肤上烙下了新的印记。他突然想起房产中介入职时的培训课——“签了字，就要承担责任”。
床头柜上的铜钥匙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钥匙柄的符文在灯光下泛着红光。
陆仁贾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金属表面，整把钥匙就像烙铁般滚烫。他听见郝大胆的手机发出“叮咚”提示音，那是他加的五百个玄学群里的消息提示——但这次响起的，是从未听过的诡异和弦。
郝大胆哆嗦着点开手机，屏幕上跳出条来自“阴间房产交流群”的@全体成员消息，发件人是个灰色头像，ID显示为“阴间房管局监察科”：【温馨提示：近期发现槐荫路片区存在多起“合同违约”行为，根据《阴阳界不动产管理条例》第44条，将对相关责任人启动“强制履约”程序。】
消息下面附着张模糊的照片，像是从44号壁炉裂缝里拍的——照片中央，插着半截塑料桃木剑，剑身上还挂着郝大胆昨天蹭上去的泡面汤汁。
陆仁贾突然捂住脚踝，伤口处传来被火灼烧般的剧痛。他低头看着便签本上的“百年好合”，突然觉得这西个字像个巨大的讽刺——他和这栋凶宅的“缘分”，恐怕真要“百年好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