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18,廉价旅馆消防通道。
陆仁贾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指间夹着那根被清洁工汗水浸透的“红梅”烟。烟卷皱巴巴的,滤嘴处留着深褐色的指印。他没点燃,只是反复嗅着廉价烟草混杂汗酸的气息——这味道像锚,把他从菌丝蔓延的幻觉里短暂拽回现实。
脚踝的纱布下传来密集的刺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扎刺。
他掀开裤脚:暗绿色粘液己渗透纱布,凝结成半透明的胶质层,其下搏动的白色菌丝网络,正将周围皮肤侵蚀成半透明的蜡状。
“五粒沙……”他展开黄表纸。沙漏底部的五粒血沙,在昏暗光线下像凝固的血痂。而沙漏上方,那柄刻满符文的石锤阴影,几乎触碰到瓶颈。
“不够。”他碾碎烟卷,烟草屑簌簌落下,“远远不够。”
上午8:05,地铁换乘通道。
早高峰的人流如同黏稠的河。一个背着巨大编织袋的佝偻身影被人潮冲得踉跄,蛇皮袋撕裂,橙黄的枇杷滚落一地,瞬间被踩踏成泥。
“我的…我的枇杷…”老人徒劳地伸手,声音淹没在脚步声里。
“让开!”郝大胆吼得破了音。他张开双臂,用肥胖身躯笨拙地挡住人流,道袍被扯开大口子。
老人攥着两个仅存的完好的枇杷,老泪纵横:“自家树上…带给孙女的…”
郝大胆喘着粗气,只好从内袋抠出最后二十块钱塞进老人手里:“再…再买点…”
人流裹挟着他们离开。通道尽头,陆仁贾展开黄表纸——沙漏底部,血沙顽固地停在五粒。
“为什么?!”
郝大胆盯着自己枯槁的小指,那里开始蔓延青黑色的斑块,像霉变的墙皮。
“心不诚。”
陆仁贾看着背包里渗出黄色汁液的枇杷,“我们像在完成KPI。”
正午12:31,老旧社区活动中心。
“道长!救命啊!”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抓住刚走进活动中心的郝大胆,“我家妞妞高烧三天了!打针吃药都不退!肯定是冲撞了…”
阴暗的筒子楼里弥漫着中药味。三岁女童小脸烧得通红,蜷缩在印着卡通猫的床单上,怀里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娃娃。
“待贫道开坛作法…”郝大胆掏出塑料罗盘。
陆仁贾却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掀开她汗湿的衣领——脖颈处一片密集的红疹,边缘泛着水光。
“出疹子。”他打断郝大胆的咒语,“要隔离通风,你捂太厚了。”
女人一愣:“可神婆说…”
“神婆懂个屁!”陆仁贾粗暴地拉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糊着塑料布的窗户。炽热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涌进来。他拆下孩子身上裹着的三层绒毯,拧了湿毛巾敷在她额头。
三小时后,孩子体温开始下降,蜷在母亲怀里沉睡。女人红着眼眶,对自己深信神婆所说差点害了自家小孩感到羞愧,虽然郝大胆也是迷信角色,还好有陆仁贾这个好小伙,她给陆仁贾钱,陆仁贾死活不收,就只好将一袋还温乎的菜肉包子塞给陆仁贾:“自家包的…谢、谢谢…”
包子油腻的香气里,陆仁贾展开黄表纸。
沙漏底部,第六粒血沙悄然浮现。
傍晚5:20,跨江大桥。
夕阳将江面染成熔化的铜汁。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翻过护栏,单薄的身体在江风中摇晃。
“别过来!”少年嘶吼,眼泪混着鼻涕流进嘴里,“他们都欺负我…作业…撕了…书包…扔厕所…”
郝大胆的“福生无量”卡在喉咙。
陆仁贾慢慢靠近,从油腻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菜肉包子,递过去:“先吃点?”
少年愣住,一看到包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只好勉强抓住递过来的包子。
“被撕过作业,”陆仁贾咬了口另一个包子,声音含糊,“初中时,他们把我书包扔女厕所…我在男厕隔间哭到打铃。”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油乎乎的嘴角。
“后来呢?”
“后来?”陆仁贾咽下包子,“我把带头那人的书包扔化粪池了。”
少年噗嗤笑出声,但又立刻绷住脸。
“下来,”陆仁贾伸出手,掌心粘着包子油渍,“请你吃十个。”
少年犹豫着,想要抓又不敢抓住。“再不下来,一会儿警车来了,知道的人就更多了,快听我的,下来!”少年听他说完马上抓住那只油腻的手。
警笛声由远及近。陆仁贾把剩下的包子统统塞进少年怀里,“回家!孩子!努力地反击才是走向勇敢的必经之路!好好活着!”随后拽着郝大胆隐入人群。
江风吹起黄表纸。沙漏底部,血沙稳稳停在七粒。
深夜10:08,廉价旅馆209房。
郝大胆枯槁的右手小臂己布满青黑尸斑。他盯着黄表纸上的七粒沙,声音嘶哑:“还差三粒…来不及了…”
窗外,槐荫路方向的浓雾翻涌如活物,砖石崩塌声越来越密集。
陆仁贾撕开脚踝纱布。菌丝网络己覆盖整个小腿,皮肤呈现半透明的蜡化,其下搏动的白光清晰可见。
“老张头清洁队,西区垃圾站值班室”
他猛地起身:“走。”
“去哪儿?”
“行善。”
午夜11:50,西区垃圾转运站。
恶臭几乎凝成实质。值班室亮着昏黄的灯,窗上映出老张头佝偻的剪影。他正笨拙地给自己后背上药——一道新鲜的、渗着血的擦伤横贯肩胛。
陆仁贾和老张头很久之前认识,也是曾经他想要帮助的人,可惜当初没能力去做一些事帮助老张头,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在想还有哪些他之前想帮但是没能帮助的人。
因为他不想死。
“白天搬箱子…摔沟里了…”他疼得龇牙咧嘴。
陆仁贾接过碘伏棉签:“我帮你。”
药水刺痛伤口,老张头倒抽冷气。陆仁贾动作生涩却尽量放轻。郝大胆在旁边笨拙地收拾满地散落的空药瓶。
“您老伴呢?”陆仁贾问。
“走啦,”老张头声音平静,“肺癌…查出就是晚期…没受啥罪。”
沉默。只有棉签摩擦皮肤的沙沙声。之前陆仁贾见到他们的时候只是两个月前,当时还是两个人,可现在...."没受啥罪”,但是也没享过福.....
“她走前说,”老张头忽然开口,“最放心不下…就是我笨手笨脚…不会照顾自己…”
陆仁贾的手顿住了。脚踝处,躁动的菌丝第一次传来迟滞感。
“好了。”他包扎完,站起身。
老张头颤巍巍地拉开抽屉,拿出半瓶廉价白酒和三个脏兮兮的塑料杯:“陪大爷…喝一口?”
陆仁贾迈出门的腿又收了回来,坐在废品堆积的“凳子”上。
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陆仁贾展开黄表纸——
沙漏底部,血沙无声凝聚:八粒。
还差最后两粒。
窗外,浓雾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木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