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的风己带了点软意，吹在脸上不似腊冬那般割人。天刚蒙蒙亮，谷场边的残雪就被风掀得发酥，雪下的根须织成张薄网，网眼里兜着颗冻裂的麦粒——是炒青稞时蹦出来的，跟着根须冻了半月，把炭火的暖气也封在了冰壳里。风一吹，冰壳“咔嚓”裂开细缝，根须从缝里钻出来，须尖缠着点麦粉的白，往田埂的方向飘，像在给土地递春的帖子。
小石头是被融雪“叮咚”滴在石碾上的声弄醒的。他从草垛里坐起来，见仓门前的冰棱己短了半截，棱尖的水珠坠在根须的网上，网子往下坠，竟把藏在冰里的稻壳带了出来，壳上的根须丝沾着点绿——是从冻土缝里钻出来的草芽汁，混着雪水的清，鲜得发活。“苏姐姐，冰里有草芽香呢！”他举着那片稻壳喊，壳上的水珠滚落，砸在泥里，晕开圈浅绿，是根须悄悄引着草芽往土外钻。
苏婉儿举着星图站在田埂头，图上的“藏”字己淡成褐灰，之前裹着的浅绿雾团凝得更清，渐渐显出“萌”字的轮廓，笔画里缠着根须的影，影里裹着融雪的光。“根须在往草芽根上聚呢，”她指着图上往地表窜的光点，“它们在给嫩芽搭‘梯子’，让融雪的水顺着须子往上爬。你看这光点拧成的绳，多像从冰缝里抽出来的绿丝，正往太阳的方向牵。”
赵铁柱蹲在仓角翻种子瓮，瓮里的稻种己发胀，种皮上的根须缠着片干艾草，艾香混着潮气漫出来，撞在瓮口的根须网上，凝成串小水珠。“这种子得晾晾水汽，”他用木勺把种子舀出来摊在竹席上，“根须说‘冰消的水够软，得让种皮吸足了，壳才容易裂’。你看这瘪种的缝里，须子正往里面钻，像在给它们‘啄’开第一道门。”
阿禾在灶房煮陈米水，锅里的米糠打着旋，根须从锅底的缝里钻出来，缠着颗碎米粒往菜窖的方向送。“这水得泡新收的豌豆种，”她用瓢舀起水往陶盆里倒，水汽裹着米香，“根须说‘让陈米的浆混着冰融的水，泡过的豆种才够鼓’。你看这盆底的根须，都往豌豆种里钻，像在给豆粒‘喂’春的气。”
西域老阿爷拄着枣木拐杖往青稞种袋边走，拐杖头的骆驼雕沾着融泥，根须顺着杖身往下爬，缠着颗沙枣核往土缝里送。“沙漠的种皮硬，”他用拐杖把核往泥里按，“根须说‘让谷场的融水多泡些时日，壳才裂得匀’。你看这核上的泥，须子早用丝缠成了层软壳，说‘别让虫儿啄了刚醒的芽’。”
阿渔提着竹篮往田埂边撒草木灰，灰里的根须缠着块墨鱼骨碎，撒下去时“噗”地落进融雪的泥里，骨粉混着灰气，在泥里冒出点小泡。“张大哥说这灰能壮草芽，”她用手把灰抹匀，“根须说‘让海的腥气混点冰融的清，草芽的根才扎得深’。你看这篮沿的根须，都往草芽尖上爬，像在给芽儿‘牵’水喝。”
日头爬到竹竿高时，阿古拉的儿子举着束刚冒绿的柳枝跑过来，枝上的芽苞鼓得发亮，根须缠着枝桠往稻茬边送。“阿爸说草原的冰化了，”小家伙把柳枝插在仓门前，“根须说‘让柳枝的绿气混进仓里，种子闻着也能醒得快’。你看这芽苞缝里，须子正往里面钻，像在给芽儿挠痒痒。”
午后的日头把融雪的泥晒得发烫，冻土裂出的缝里，根须涌出来像群银线织的触须，往西处探。触须碰着草芽，芽尖就往上窜半分；触须沾着融雪，雪就化得更快些——根须在触须下轻轻晃着，说“别着急，土松了就好长”。赵铁柱扛着锄头在田垄上走，锄尖敲在冻土上，裂出的碎块里滚出个红薯蒂，蒂上的根须缠着片紫薯皮，是窖里漏出来的，跟着须子在冻土下埋了整冬，把紫薯的紫气揉进了蒂的褐里。
“该翻第一遍春土了。”赵铁柱把锄头往泥里扎，“根须说‘冻土裂的缝是给春芽留的窗，得把缝里的冰碴清干净’。你看这碎块上的根须，都往泥里钻，像在给虫儿铺暖窝。”
苏婉儿的星图上，“萌”字的笔画越来越清，里面的根须影和草芽影缠成了团，像块浸了绿的玉。“它们在数醒了的芽呢，”她指着图上跳动的光点，“草芽三百颗、豆种八十粒、青稞二十颗……数清楚了，好记着该多浇点水。你看这光点碰在一起时，会冒出点水汽，是根须在给嫩芽‘呵暖’。”
傍晚的风带着湿暖，吹得柳树枝条“沙沙”晃。阿禾在灶上蒸发芽的麦种，屉布上的根须缠着片紫薯叶，蒸出的水汽裹着麦香，撞在窗上的融水痕里，竟凝成圈浅绿——是去年豌豆苗的汁，根须从土里带上来的。
夜里的谷场飘着融泥的腥甜。小石头躺在草垛上，摸了摸口袋里那颗裂壳的稻种——芽己长出半寸，芽上的根须丝沾着点融雪的清、冻土的褐、柳芽的绿。远处的田里，传来“滋滋”的声——是根须在给草芽“盖被”，它们把发烫的软泥揉成小团，轻轻垫在芽根下，说“别着凉，等春阳再暖些，就能使劲长了”。
天快亮时，田垄的草芽又窜高了半指。借着晨光一看，根须在芽间织成了张绿网，网上挂着冰碴碎、稻壳末、柳芽苞、豆籽壳，每根须子都沾着萌动的气，像谁用银线在土里绣了张迎春图。网中央的草芽己展开两瓣叶，叶上的根须丝沾着点晨露，珠里映着星图上的“萌”字，字影里的根须和芽影缠得更紧，像在说：
“萌了，萌了，带着所有的融，萌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往春里铺的网，网眼里兜着冰的清、泥的软、芽的嫩，顺着须子往土层里钻，往冰融的痕里渗，往所有等着被耕牛踩醒、被犁铧翻绿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蜜蜂落在柳树枝上时，田埂的软泥里又冒出颗绿芽，芽上的根须丝沾着点残雪的白，像要把整个冬末的盼，全酿成春耕时，第一犁破土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