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霜比往时更冷,落在粮仓的稻草帘上,结成层细冰,像给帘镀了层玻璃。天还没亮,灶房的炭火就“噼啪”燃起来,火星溅在根须织的火网上,网子往上卷,竟把藏在灶灰里的麦粒带了出来,粒上的根须缠着点荞麦壳——是阿禾蒸糕时漏的,跟着须子烤了整夜,把糕的甜气揉进了麦的香里。
小石头是被炒青稞的焦香闹醒的。他从草垛里钻出来,见西域老阿爷正蹲在炭火旁转砂锅,砂锅里的青稞粒蹦得“叮当”响,根须从锅沿的缝里钻出来,缠着颗沙枣往粒里送。“老阿爷,青稞带沙枣甜呢!”他凑过去扒着锅沿看,青稞粒上的根须丝沾着点褐,是核桃壳的碎末,混着焦香,暖得发稠。
赵铁柱扛着木梯往粮仓顶爬,梯脚上的根须缠着块旧谷壳,爬过的木缝里,落下些稻壳的碎末,根须在缝下轻轻托着,说“别掉了,开春还能当种”。“得把仓顶的雪扫干净,”他用扫帚扫着积雪,雪沫子落在根须的网上,“根须说‘雪化了渗进仓里,粮会潮’。你看这仓顶的木瓦缝里,须子早用荞麦粉糊上了,说‘别让风钻进来’。”
苏婉儿举着星图坐在灶边的热炕上,图上的“藏”字己褪成深褐,笔画边缘开始泛出浅绿,像裹了层春的雾。根须的光点在图上慢慢往上挪,顺着“藏”字的笔画往边缘爬,像群要出门的小虫子。“根须在往地表探呢,”她指着图上最边缘的光点,“它们在数离立春的日子,说‘再守些时日,就能见着绿了’。你看这光点碰着图边时,会冒出点小绿芽,是根须在试春的气。”
阿禾在灶上蒸红薯干,屉布上的根须缠着片紫薯皮,蒸出的水汽裹着甜香,撞在锅沿的冰棱上,凝成串红珠。“这薯干得蒸透了晒,”她用筷子翻着红薯,“根须说‘让灶火的暖混着窖的湿,晒出来才够韧’。你看这屉布的缝里,须子正往红薯里钻,像在给薯肉‘舔’掉多余的水。”
阿渔提着陶罐往粮仓的夹层里倒盐,盐粒落在干海菜上,“簌簌”响,根须从罐底钻出来,缠着颗葡萄籽往菜里送。“张大哥说盐能让海菜存得久,”她用手把盐抹匀,“根须说‘让海的咸混点仓的暖,开春泡着吃才够鲜’。你看这菜梗的根须,都往盐粒里钻,像在给菜‘腌’进点稻香。”
日头爬到窗棂高时,阿古拉的儿子抱着捆干苜蓿来灶房引火,草秆上的根须缠着颗冻硬的青稞粒往炭火里送。“阿爸说草原的雪没膝了,”小家伙把苜蓿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根须说‘让草原的草也尝尝谷场的炭火,烧起来烟里都带劲’。你看这草灰里的根须,正往仓里爬,像在给粮囤‘添’点暖。”
午后的日头把谷场晒得发暖,粮仓的门缝里飘出混着炭火的谷香,根须从缝里钻出来,像群银线织的触须,往田埂的方向探。触须上的霜化了水,滴在冻土里,竟砸出些小坑——根须在触须下轻轻晃着,说“探探土松了没,好给种子铺路”。苏婉儿把星图铺在晒热的石板上,图上的根须影顺着石板的纹路往田垄的方向伸,像条淡绿的线。
“该翻晒种子了。”赵铁柱把仓角的稻种倒在竹席上,种子滚得“哗啦”响,根须从席子缝里钻出来,缠着颗瘪种往灶边送,“根须说‘让种子沾点炭火的暖,壳才容易裂’。你看这席子边的根须,都往种子堆里钻,像在给它们‘挠’醒盹。”
星图上的浅绿越来越浓,渐渐凝成个模糊的“萌”字影,藏在“藏”字的笔画里,像个躲猫猫的孩子。“它们在给种子说悄悄话呢,”苏婉儿指着交缠的光影,“根须说‘再忍忍,过了大寒,就能钻土了’。你看这‘萌’字的尖上,根须影正往图外钻,像要去田埂喊春。”
傍晚的风带着雪粒子刮过来,根须从仓门的触须往回收,像群怕冷的小兽,把探到的土气往仓里带。气里混着点冻土的腥,撞在粮囤上,竟让谷粒“沙沙”动了动——根须在囤里轻轻推了推,说“记着这土味,开春好认家”。小石头揣着把炒青稞,坐在草垛上嚼,粒上的根须丝沾着点灶火的暖、沙枣的甜、仓的沉,像把整个冬的暖都嚼在了嘴里。
夜里的谷场飘着炭火与谷香混合的暖。小石头躺在草垛上,摸了摸心口——那里揣着颗被根须缠着的稻种,种皮上己有了道细缝,缝里的根须丝沾着点星图的绿、灶火的红、冻土的褐。远处的粮仓里,传来“窸窣”的声——是根须在给种子“盖薄被”,它们把最暖的谷糠攒在种瓮边,说“再守最后些时日,就能见着光了”。
天快亮时,灶膛的火又添了新柴。借着火光一看,根须从灶底往仓顶爬,在梁上织成个小小的绿圈,圈里裹着颗稻种、粒青稞、片海菜、块沙枣——全是要带往春天的信物。须子轻轻颤了颤,像在说:
“快了,快了,带着所有的盼,快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往春里伸的网,网眼里兜着火的暖、雪的清、种的萌,顺着须子往冻土深处钻,往冰融的缝里渗,往所有等着被惊雷劈开、被新绿填满的地方去。
当第一声鸡鸣撞碎晨雾时,根须在田埂的冻土里钻得更深了,须尖沾着点刚化的雪水,像要把整个冬的守,全酿成开春时,第一缕耕牛蹄印里的湿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