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带着点酥软的暖,漫过青牛村时,老槐树的枝桠上拱出了第一颗绿芽。
芽苞裹着层绒毛,像个怯生生的绿虫,顶着残雪的痕迹,在风里轻轻晃。小石头蹲在树底,鼻尖快碰到芽尖,呵出的白气在芽上凝成小水珠,顺着嫩绿的皮往下滚,正好落在“寒尽印”的刻痕里,把那圈形润得发亮。“它醒了!”他回头喊,声音里带着雀跃,“根须把春天的信传到芽尖了!”
苏婉儿提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荠菜,绿莹莹的带着泥土的腥气。“阿石的春信到了,”她把一片荠菜叶放在芽苞旁,叶上的锯齿纹正好对着芽尖的绒毛,“秦岭的山桃花开了,他在花瓣上拓了新印,说‘花萼上的根须纹缠着槐籽,像花在给籽盖春章’。”
竹篮底层压着张桃花笺,阿石用胭脂红写的字带着粉意:“山涧的冰彻底化了,溪水里漂着好多带‘万家印’的槐籽,我捞了些埋在桃树下,发的芽竟带着花痕——孩子们说,是青牛村的春天顺着根须,跟桃花挤在了一块儿。给你们捎了包桃花粉,混在土里能催芽,说‘春醒的时候,印子得带点香’。”
小石头把桃花粉撒在“寒尽印”旁,粉粒沾着湿泥,竟在地上晕出淡淡的红圈,圈里的根须尖正顶着粉往上冒,像在喝带香的春露。他忽然发现粉里混着点银亮的东西,捏起来一看,是片极小的贝壳——阿渔的贝壳,定是顺着山涧的春水,跟槐籽一块儿漂到了秦岭。
“山的花,海的贝,根的须,芽的尖,”他把贝壳嵌在红圈中心,“这下春天的印,算齐了。”
赵铁柱在木工房里削新的木牌,今年的牌要刻“春醒”二字,牌身挖了道浅槽,嵌着阿禾寄来的水乡莲籽。莲籽壳上拓着水纹印,印里藏着根细如发丝的根须,是从槐根上缠下来的,赵铁柱往槽里淋了点春水,根须立刻舒展开,顺着牌身的纹路爬,像在木头上写着“醒了”。
“阿禾说这莲籽是立春前泡的,”他用砂纸打磨着牌边,莲香混着槐木的气漫开来,“泡莲籽的水缸里漂着槐叶,叶背的纹印在籽壳上,发的芽竟带着‘万家印’的圈,说‘水乡的春,得沾着青牛村的根才肯冒头’。”
河湾传来孩子们的欢呼时,阿禾的乌篷船正顺着春水漂进来。船头上摆着个新采的莲台,嫩黄的莲籽嵌在莲房里,每个籽上都用芦苇刀刻了个小芽,芽尖缠着根须纹——阿禾没等约定,竟跟着春潮来了。
“你看这莲籽!”她跳上岸,辫子上别着朵桃花,是阿石托她带来的,“泡莲籽时总来燕子,燕粪落在水缸里,竟在籽壳上拓出燕翅纹,说‘候鸟也在帮着传春信呢’。我把莲籽埋在船板缝里,发的根须顺着水脉往青牛村跑,今早看,竟缠着片西域的沙枣叶!”
她从船舱里抱出个竹篮,里面是用新莲叶编的席子,席上的纹路像春水的波,最妙的是席角,阿渔用海螺壳磨的粉画了道弧线,一头连着燕翅纹,一头缠着桃枝纹,中心是个小小的“万家印”,像春风把所有春醒的印记串成了环。“阿渔说东海的候鸟北归了,”阿禾摸着席面笑,“鸟爪沾着礁上的潮痕印,落在船板上,竟拓出‘春醒’的影子,说‘海的春,也想跟陆的春认亲’。”
草原的风裹着春草的香吹来时,阿古拉的儿子骑着小马,后面跟着群刚褪了冬毛的小羊。羊羔的蹄子上沾着新泥,泥里混着槐叶碎,蹄印落在地上,竟印出淡淡的“伴”字——是草原的春泥裹了槐叶汁,让小羊成了会跑的春印。
“阿爸让我送春草来,”小家伙举着个布包,包里是晒干的苜蓿,草叶上用炭笔描着“春醒印”的草稿,“草原的槐树下冒新草了,草叶缠着狼骨线长,说‘春醒的时候,印子得手拉手’。”
张大哥的驼队在午后的暖阳里到了,骆驼背上的木箱打开时,一股沙枣花的甜混着春风漫出来。里面是西域的春苗,根须裹着红泥,泥里掺着槐籽,每株苗的茎上都系着根驼毛绳,绳上挂着个小木牌,刻着“风·醒”。“西域的沙化冻了,”张大哥扒开红泥给小石头看,根须上竟缠着根细如丝的羊毛——阿古拉的羊毛,“孩子们说这苗是‘守’字印旁最先醒的,根须往南长了半尺,说‘要去青牛村跟老槐树认亲’。”
孩子们围着老槐树,把各地的春物摆成圈:秦岭的桃花粉、水乡的莲籽、东海的贝壳、草原的春草、西域的春苗。春风拂过,这些物件上的根须纹、水纹、潮痕、岩纹都在动,像在互相打招呼,最后都往“春醒印”的木牌上凑,在地上拓出个大大的圈,圈里的新苗芽、桃花瓣、莲籽壳、贝壳片、春草叶,都沾着点湿泥,像把整个春天的醒意揉在了一起。
“刻个‘春醒印’吧!”小石头捡起片带露的槐叶新叶,叶背的纹路正与地上的圈形重合,“让春风带着它,往所有醒了的地方去。”
孩子们轮流用指甲在老槐树的新枝上刻。草原的孩子刻了道春草纹,水乡的孩子添了道莲叶痕,东海的孩子补了道燕翅纹,西域的孩子加了道沙纹,秦岭的孩子描了道桃花瓣,青牛村的孩子最后刻了个圈,把所有纹路裹在里面,春风吹过,新刻的印子上落了片桃花瓣,像给印记戴了朵花。
“这印子会跟着新苗长,”小石头摸着花瓣笑,“长到西域的沙里,长出带春草纹的叶;长到草原的草里,长出带莲叶痕的茎;长到水乡的水里,长出带燕翅纹的根;长到东海的礁上,长出带沙纹的壳;长到秦岭的岩上,长出带桃花瓣的苔——走到哪儿,都是春醒的模样。”
大人们坐在槐树下,喝着张大哥的沙枣花茶,茶里飘着阿禾的莲籽、阿石的桃花瓣。苏婉儿铺开根须网的星图,图上的光点比立春前密了三倍,像撒了把迎春的星。“你看这片光带,”她指着北斗旁的亮斑,“根须网在地下结成了‘春脉’,把春醒的气往各处送,刚才测了测,‘万家印’旁的土温比别处高了两度,新苗的根须一天能长半寸——它们真的在推着春天跑呢。”
赵铁柱望着老槐树上的新叶,叶尖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等秋分,这些新枝该能挂满木牌了,到时候各地的春醒印凑在一块儿,定能织出张更大的网,把暖往更远的地方送。”
暮色里,春风裹着花香往远处飘,老槐树的“春醒印”在夕阳里泛着浅绿,与“万家印”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像两个刚醒的孩子在牵手。孩子们把阿渔托阿禾带来的贝壳串成风铃,挂在新枝上,风一吹,铃响混着叶的沙沙声,像支春醒的歌。
小石头摸着“春醒印”上的桃花瓣,指尖的暖把花瓣的香揉进树皮里,竟在纹路上留下淡淡的粉痕。“赵叔,苏先生,”他望着远处返青的田野,“等小满,咱们在槐林里辟片新苗圃吧?把各地的春醒苗都种在一块儿,让它们的根须在底下织个大印,叶在上面连成片,风过的时候,整座林子都在说‘醒了,亲了’。”
苏婉儿望着天边的晚霞,晚霞里的光像无数道根须,往新苗圃的方向聚。赵铁柱往灶膛里添了根新劈的槐柴,火星子往上飘,带着春的香,像要飞到星图里去。
风里,新叶的沙沙声渐起,像在说:
“长吧,长吧,让春醒的印记,长成夏天的热闹。”
而地下的根须,正带着花的香、草的嫩、莲的清、沙的暖、贝的凉,往更浅的土里钻,往更远的地方去。
往所有等着舒展枝叶、拥抱春天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燕子落在老槐树的“春醒印”上时,新枝上的芽苞又炸开了几颗,嫩绿的叶瓣上,沾着各地的春痕——是西域的沙粒、草原的草屑、水乡的莲粉、东海的贝光、秦岭的桃花粉,像把整个春天的信,都写成了叶上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