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带着稻穗的香，漫进青牛村时，村口的稻田正沉甸甸地弯着腰。
金黄的稻穗压得禾杆首晃，风过时，稻浪像片流动的海，浪尖上的谷粒坠着露珠，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金。小石头蹲在田埂上，数着稻穗的颗粒，指尖沾着稻壳的细粉，粉里混着根须的碎末——是老槐树的根顺着田埂，悄悄往稻田里伸了枝，在稻根旁缠了圈细须，像给稻子系了个护身符。
“你看这根须结！”他扒开稻根下的软泥，露出个浅黄的结，根须的白与稻根的黄缠在一块儿，结心嵌着粒槐籽，籽上的“万家印”圈被稻浆浸得发亮，“跟荷塘里的荷茎结一个样，是老槐树在跟稻子说‘咱们一块儿熟’呢。”
苏婉儿提着竹篮走过，篮里装着刚采的桂花，细碎的金蕊沾着晨露，香得能飘到观星台。“阿禾托货郎送的新图谱到了，”她把一瓣桂花放在稻穗上，花瓣立刻粘住了，“水乡的稻田也熟了，她在稻杆上拓了新印，说‘稻纹缠着槐根纹，打出来的米带着槐花香’。”
竹篮底层压着张稻杆纸，阿禾用芦苇汁写的字带着淡淡的绿：“我把青牛村的槐籽混在稻种里，长出来的稻穗弯得更沉，脱粒时，谷壳上竟显出‘万家印’的圈——定是老槐树的根顺着水脉，往稻子里送了暖。孩子们用新米做了糕，留了块给你们，说‘让青牛村的秋天，也尝尝水乡的甜’。”
小石头把桂花撒在稻田里，风一吹，金蕊落在稻穗上，与根须结的槐籽凑在一块儿，像给稻子戴了金饰。他忽然发现田埂边的草叶上，沾着点银亮的东西，捏起来一看，是片极小的狼骨碎——阿古拉的狼骨牌磨的，定是顺着草原的风，跟槐籽一块儿落在了稻田里。
“草的叶，稻的穗，桂的香，骨的碎，”他把狼骨碎埋进根须结旁，“这下田埂上的印，也凑齐了。”
赵铁柱在木工房里削新的木牌，今年的牌要刻“穗”字，牌边缠着张大哥托人捎来的驼毛绳。绳上结着西域的沙穗，穗里裹着颗青稞粒，粒上有“风”字印的浅痕——张大哥在信里说，西域的青稞熟了，驼队路过槐苗时，穗子总往苗上撞，“像青稞想跟槐籽认亲，说‘夏天的沙，秋天的穗，都该聚在一块儿’”。
“你闻这驼毛绳，”赵铁柱把木牌凑到鼻尖，“混着麦香、沙味，还有点桂花的甜，风一吹，田埂上的稻子都晃得更欢了，像在应和呢。”
稻田边的孩子们忽然欢呼起来。阿渔的小渔船正顺着河湾漂进来，船头上堆着刚收的菱角，菱角壳上刻着潮痕印，印子里塞着槐叶，叶上沾着秦岭的岩灰——阿渔没等秋分，竟跟着稻香的风来了。
“你看这菱角！”阿渔跳上岸，手里举着个最大的菱角，壳上的潮痕印旁，新刻了道稻纹，“我在东海的滩涂上刻的，潮退时，滩泥里的根须网把稻种带了去，竟长出了新苗，说‘海边的地，也想尝尝稻子的甜’。”
他从船舱里抱出个竹筐，里面是用贝壳片拼的画，片上的潮痕印连在一块儿，组成片稻浪，浪尖上的贝壳里嵌着颗秦岭的岩粒，粒上有阿石画的谷穗，穗尖沾着西域的沙——张大哥的青稞粒被秋风卷到秦岭，又随阿渔的船来了。
“阿石说秦岭的山脚下，今年种了青牛村的稻，”阿渔指着岩粒上的谷穗，“稻根缠着山岩的根须，结出的谷粒比别处圆，说‘山的硬，海的软，稻的甜，凑成秋天的味’。”
小石头把贝壳画摆在稻田边，夕阳照过贝壳，印在稻浪上的“万家印”泛着金芒，稻杆在光里轻轻摇，根须在地下织的网也跟着亮，像无数条金线，把岸上的老槐树、田里的稻、贝壳画连在一块儿。孩子们脱了鞋跑进稻田，脚底板能踩到根须在泥里动，痒痒的，像有小鱼在啄。
“稻根在画圈呢！”有孩子喊，果然见水底的根须绕着稻杆，慢慢转出个圈，圈里浮出细小的气泡，每个泡上都有个极小的“收”字。
苏婉儿在观星台测根须网的动静，星图上的光点比夏至时密了一倍，像撒了把金豆子。“你看这片光带，”她指着北斗下的亮斑，“根须网在稻田下结成了新的网眼，能把养分往谷粒里送，刚才测了测，咱们的稻比往年三成——它们真的在学着帮着丰收了。”
暮色里，孩子们在稻田边烧起篝火，稻香混着桂香在火上飘。阿禾的稻杆纸铺在地上，张大哥的沙穗靠在旁边，阿石托人捎的岩粒摆在火边，阿渔的贝壳画挂在枝上，阿古拉的狼骨碎串在风里响。火苗舔着木柴，把所有印记的影子投在稻浪上，像片跳动的金海。
小石头摸着“万家印”上的新稻纹，根须在刻痕里又长出了新的结，这次缠着颗稻粒，粒上的纹路与潮痕印接得严丝合缝。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角沾着点黄，是稻壳的粉，蹭在布上，竟拓出个小小的“穗”字，与之前的“荷印”“汛印”凑成了串。
“石头哥，你的印子会发光！”旁边的孩子凑过来，月光下，那道粉印泛着淡淡的金，与稻田里的根须圈遥相呼应。
赵铁柱笑着添柴：“这是土地在给咱们盖丰收的戳呢，走到哪儿，戳就盖到哪儿，一看就知道是带着粮香的自家人。”
风穿过槐林，带来稻的香、桂的甜、沙的暖、岩的清、浪的咸。老槐树的“万家印”在夜色里亮得温润，根须顺着地下往稻田钻，往村口钻，往所有有印记的地方钻，像无数只手，牵着各地的秋天往一块儿走。
“赵叔，苏先生，”小石头望着篝火里跳动的影子，“秋分的时候，让大家都带新收的粮来，咱们在槐树下垒个石碾，把各地的米混在一块儿碾，磨出的粉里，定能长出新的根须印。”
苏婉儿望着天边的银河，银河的光落在稻田里，与根须的圈形连成线，像天上地下，都在铺着同一张丰收的网。赵铁柱往火里扔了把稻壳，火星子往上飘，像要飞到星图里去。
风里，稻浪又起，像在说：
“熟吧，熟吧，让秋天的印记，酿出冬天的暖。”
而地下的根须，正带着稻的实、桂的香、沙的沉、岩的稳、浪的柔，往更深的土里钻，往更远的地方去。
往所有等着分享丰收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