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信与新苗

2025-08-18 2093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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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的风是软的,吹得老槐树的新枝首晃。那些裹着绒毛的芽苞憋了整个冬天,终于撑破了壳,露出嫩得能掐出水的绿——有片新叶刚展开,叶尖就蹭到了“万家印”的刻痕,像在跟老印记打招呼。

小石头蹲在树底下,手里捧着个瓦盆,盆里是颗发了芽的槐籽。这籽是去年秋分阿渔塞给他的,说是东海礁石旁长的槐苗结的,壳上还带着潮痕印。此刻芽根正顺着盆底的小孔往外钻,根须上沾着点青牛村的黑泥,混着丝若有若无的咸涩气。

“快栽到西域槐苗旁边去,”赵铁柱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沾着新翻的土,“张大哥来信说,西域的新苗根须往南长了半丈,就等咱们的苗跟它接上头呢。”

小石头捧着瓦盆往村口跑,路过观星台时,见苏婉儿正把一张新拓片贴在墙上。拓片是阿石从秦岭寄来的,用春山的新苔做的颜料,山岩纹旁多了串小小的花苞印,像谁在石头上种了串槐花。“你看这苔色,”苏婉儿指着拓片笑,“遇着潮气会变深,刚才浇了点水,花苞印旁边竟渗出道根须纹,正对着咱们老槐树的方向。”

村口的西域槐苗己经抽了新枝,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驼毛绳。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把东海槐籽苗栽在它旁边,刚培上土,就见两棵苗的根须在土里轻轻颤了颤,像两只小手在底下碰了碰。“接上了,接上了!”旁边的孩子们拍着手喊。

正闹着,河边传来“吱呀”的橹声。阿禾的乌篷船顺着春水漂过来,船板上摆着个竹筐,筐里铺着新采的荷叶,荷叶上堆着些圆滚滚的东西,裹着透明的黏液。“是水乡的槐根苓,”阿禾笑着跳上岸,拿起一个递过来,“埋在土里会发芽,根须能跟着水流走,我在苓上刻了水纹印,等它长到老槐树下,就能把水乡的水脉引过来。”

槐根苓上的水纹印是用芦苇刀刻的,浸着春水,纹路里泛着光。小石头接过一个,往“小万家印”的木牌旁埋,埋到一半,发现土里有根细银丝,抽出来一看,是根驼毛——去年阿古拉儿子编的红绳磨断了,毛丝竟顺着根须钻进了土里,此刻正缠着槐根苓的芽。

“草原的毛,水乡的苓,”阿禾蹲在旁边看,“这才是真的‘缠在一块儿’。”

傍晚时,货郎的驴车在泥路上轧出两道辙。车斗里除了阿古拉托带的东西,还有个蒙着布的木笼。掀开布一看,里面卧着只小羊羔,脖子上系着狼骨牌,牌上的“伴”字沾着草原的新草汁。“阿古拉说这羔子是在槐树下长大的,”货郎念叨着,“闻着槐花香才肯吃奶,让带来跟青牛村的羊作伴,说‘羊认亲了,印记才更亲’。”

小羊羔“咩”地叫了一声,挣开绳子往老槐树跑,在“万家印”旁蹭了蹭,留下串带草香的蹄印。孩子们追过去时,发现它正啃着西域槐苗的新叶,叶上的沙粒沾在它嘴边,像镶了圈金粉。

苏婉儿站在观星台上,举着望远镜看天边。春分的星图格外清晰,北斗旁那颗亮星的光带更宽了,像条银河,河上漂着颗更小的星,光色跟老槐树的新叶一个样。“赵叔,”她回头喊,“你看那颗新星,是不是跟阿禾带来的槐根苓上的光一个色?”

赵铁柱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指着老槐树:“你们看‘万家印’!”

暮色里,“万家印”的刻痕竟泛着淡淡的绿光,狼骨线、水纹、潮痕、山岩纹都在发光,像条会呼吸的绿带子。那颗从阿古拉石头上长出来的槐苗,此刻正把新叶贴在“万家印”上,叶尖的光与刻痕的光融在一块儿,顺着根须往土里钻,又顺着西域槐苗、东海槐籽苗、槐根苓的根,往西处漫——村口的西域槐苗新枝亮了,河边的槐根苓芽亮了,连小羊羔蹄印旁的草叶,都沾了点绿光。

“是时间锚点在长,”苏婉儿的声音带着颤,“各地的根须连起来了,锚点也连成了网,这光……是大地在眨眼呢。”

夜里,孩子们躺在老槐树下,听着小羊羔的鼾声,闻着槐根苓的潮气,数着天上的星。小石头摸了摸“万家印”的绿光,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也沾了点绿,蹭在旁边孩子的手背上,竟留下个小小的圈——像“万家印”的缩影。

“咱们也带印记了!”那孩子举着手喊,手背上的绿圈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小石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的绿光正慢慢渗进皮肤,像要长在肉里。他忽然想起张大哥信里的话:“印记不是刻在木上、石上,是刻在心里、根里,人走哪儿,印子就带到哪儿。”

春风吹过槐林,带来新叶的清香,混着草原的草气、水乡的潮气、西域的沙味、东海的咸涩、秦岭的岩香。老槐树的新枝在风里摇,每片新叶都沾着点光,像无数只小手,往天上招,往土里钻,往所有有生命的地方伸。

小羊羔在梦里“咩”了一声,蹄印旁的草叶又亮了亮。

小石头知道,等槐花开满枝头时,张大哥该带着西域的新沙画来了,阿古拉会牵着更多的羊来,阿禾的船会载着满船的槐叶茶,阿渔会捡来带着新潮痕的贝壳,阿石会背来缠着新根须的天麻。

而“万家印”的光,会顺着根须网,漫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西域的沙堆里,或许是草原的槐树下,或许是水乡的河底,或许是东海的礁石缝,或许是秦岭的山岩上。

就像苏婉儿说的:“大地醒了,它会自己把印记带向所有该去的地方。”

风里,老槐树的新叶“沙沙”响,像在说:

“别急,慢慢长,咱们的故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