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潮声里的年轮

2025-08-18 1632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东海的潮声,是渔村最老的钟。

阿渔挎着竹篮,赤着脚踩在退潮后的滩涂上,篮子里装着刚捡的贝壳——有扇贝壳边缘磨得极薄,像被潮水啃过的月亮;有虎斑贝上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海浪画的圈。“这些能刻印记。”她低头对着篮子里的贝壳喃喃,辫梢的红绳被海风刮得飘起来,绳尾系着颗小小的槐籽,是半年前一个货郎给的。

货郎说,这籽来自青牛村,埋在海边能“让潮水记得回家的路”。阿渔当时就信了,因为渔村的日子全靠潮水记时:涨潮时出海,退潮时补网,连阿妈晒鱼干都要看潮痕——潮痕深的地方,阳光最烈,晒得最快。

她把槐籽埋在了老榕树下。榕树的气根垂到地上,像无数只手牵着滩涂,槐籽就藏在气根的褶皱里,上面压着块刻了“潮”字的贝壳。“榕树能拉住沙子,你就能拉住潮水的记性。”阿渔每天来浇水,用的是滤过盐的淡水,水瓢上画着小小的波浪,是她跟着潮痕学的印记。

槐苗冒头那天,正好是大潮。浪头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落在苗上,竟在叶尖凝成了颗盐粒,亮晶晶的,像颗小太阳。阿渔蹲在旁边看了半天,突然明白货郎说的“让潮水记得”是什么意思——不是让潮水停下,是让它带着槐苗的气息走,走到更远的岛礁,告诉那里的浪:“这里有棵树,在等你们回来。”

她的画册里,画满了潮痕与槐叶的重叠。有涨潮时,槐苗的影子被浪拉长,像根系着渔船的绳;有退潮后,气根与根须缠在一起,在泥地上画出网状的印记,像潮水留下的密码。画册的最后一页,贴着片青牛村寄来的槐叶,叶背的“时”字旁,阿渔补画了道波浪,让“时”字像坐在小船上,漂在潮水里。

上个月,台风过境。狂风卷着巨浪拍向渔村,老榕树的气根被扯断了好几根,眼看就要砸到槐苗。阿渔抱着槐苗躲在礁石后,用身子挡住飞溅的碎石,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刻“潮”字的贝壳。贝壳被她的手心焐得发烫,突然亮起微光,与槐苗的叶尖相触,周围的潮水竟像被什么东西推开,在礁石旁绕出个小小的漩涡。

“是印记在帮忙!”赶来的阿爸惊呼。他看到泥地上的网状印记正泛着金光,与远处青牛村槐叶的光芒遥相呼应,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把海浪轻轻往回拉。

台风过后,槐苗的枝干被吹得歪了些,却冒出了三个新芽,芽上还沾着细小的贝壳屑,像是潮水留下的礼物。阿渔用捡来的竹片给它搭了个支架,支架上刻满了波浪纹,风一吹,竹片相撞,发出“叮咚”的响,像潮水在唱歌。

这天,货郎的船又靠了岸。他带来了水乡阿禾的信,信里夹着片泡过河水的槐叶,叶上的水纹印记与阿渔画的波浪几乎一模一样。“阿禾说,水乡的河连着东海,她的槐苗根须顺着水流,说不定能跟你的缠上呢。”货郎笑着说,又递过来个布包,“这是青牛村小石头给的新籽,他说让你种在最远的岛礁上,让槐影跟着潮水漂。”

阿渔把新籽揣进怀里,跑到滩涂尽头。那里有块露出水面的礁石,礁石上布满了被海浪啃出的小孔。她用贝壳在孔里刻下“连”字,左边是波浪,右边是叶纹,然后把籽埋了进去,上面压了块最大的扇贝壳。

“这样,潮水流到哪儿,你的影子就能漂到哪儿啦。”她对着礁石轻声说。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槐苗的影子被潮水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波光里,像根系着远方的绳。阿渔坐在礁石上,听着潮声,觉得这声音里藏着好多故事:有青牛村老槐树的叶响,有西域驼铃的叮当,有草原羊群的铃铛,有水乡乌篷船的橹声,现在,又多了东海的潮鸣。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宏大又温柔的歌,唱着所有地方的光阴如何被根须串起,如何跟着风、跟着水、跟着人的脚印,慢慢长出新的年轮。

阿渔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槐籽被潮水带到岛礁上,长出更多的槐苗,刻上更多带着盐味的印记。而这些印记,会像潮水的密码,写在滩涂的泥里,写在贝壳的纹里,写在每个守着光阴的人心里,岁岁年年,与潮声相伴。

就像阿妈常说的:“潮会退,但会再来;人会走,但根会留下。你看这槐苗,它的影子不正在跟着潮水,往所有想去的地方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