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防爆合金百叶窗隔绝了楼下残余的喧嚣与窥探。事务所内,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白噪音,空气里弥漫着新装设备特有的淡淡塑胶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臭氧气息——那是高强度电子屏蔽场运行时产生的副产品。光线被精确地调控在最适合专注工作的冷白色调。
中央巨大的交互式工作台上,此刻只亮着一盏高流明的专业无影灯。惨白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聚焦在工作台中央那个被特制透明防爆能量罩笼罩的物体上。
青铜“海瞳之眼”。
它静静地悬浮在能量罩中央的惰性气体力场中,缓慢地自转。约莫拳头大小,造型古朴奇诡,非金非玉的暗青色材质在强光下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幽光。主体是一只巨大而凸出的眼球,瞳孔部分被雕刻成深邃的漩涡状,仿佛能吞噬光线。眼球周围并非平滑的眼眶,而是盘绕着无数细密、扭曲、充满非人美感的古老纹路,如同活着的藤蔓,又似凝固的闪电,带着一种原始而邪异的力量感。整个器物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一只来自远古深渊的冰冷眼眸,正透过能量罩,无声地凝视着现世。
林默站在工作台前,距离能量罩仅一步之遥。他穿着实验室白袍,身形在强光下拉出笔首而沉默的剪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毫米一毫米地掠过青铜器上每一道纹路、每一处蚀刻的细节。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这冰冷的器物融为一体。
陈星斜靠在旁边一张人体工学椅上,右肩还套着固定支架,脸色因失血和药物作用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他面前的三个悬浮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屏幕一:高精度三维激光扫描模型,青铜器的每一个细节被放大、旋转、标注。
屏幕二:复杂的能量场频谱图,无数条代表不同频率的曲线在疯狂跳动,在某个特定低频段形成持续尖锐的波峰。
屏幕三:密密麻麻的符号比对数据库,来自祖父林正南的考古笔记、父母林远山和苏青的加密研究手稿碎片、以及第一卷“星陨之影”事件中获得的星图符号。
唐小雨则蜷在稍远一点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抱枕,小脸有些发白。她努力不去看那个在力场中缓缓旋转的青铜眼,但每当那器物自转,瞳孔漩涡正对她的方向时,她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心悸,仿佛那漩涡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她只好低着头,假装对抱枕上的绒毛产生了浓厚兴趣。
“能量场峰值稳定在37.19Hz,与次声波装置诱发‘恐慌诱导’的核心频率完全吻合。”陈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这玩意儿就是个天然的次声波发射源!只是被这青铜材质和上面的纹路约束着。孙启明他们打捞上来,破坏了某种平衡,或者触动了它,才导致能量外泄,引发了‘幽瞳号’上的冷藏异常和生理不适!王建国笔记里提到的‘不对劲’,根源就在这!”
林默没有回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古老纹路的比对中。他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操控着工作台界面。屏幕上,一组从青铜眼球侧面纹路中提取的复杂螺旋符号被高亮标出,与旁边悬浮窗口中一张泛黄的笔记照片并置。
那是母亲苏娟的笔迹。娟秀的字迹旁,绘制着一个极其相似的螺旋符号,旁边标注着:“‘归墟之涡’核心纹路变体三。指向‘星渊’坐标偏移。能量谐振模型不稳定,需‘锚点’校准。”
相似度:99.3%。
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却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林默的心口。十年了。十年间,父母书房里那些被祖父封存的、写满这种符号的笔记,那些深夜低声讨论时提到的“坐标”、“谐振”、“锚点”的碎片,那些离别前夜母亲抚摸他头发时眼中深藏的忧虑与决绝…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99.3%的相似度彻底点燃、串联!
父母的研究对象,就是这种东西!这种蕴藏着非人力量的古代遗物!他们的失踪,绝对与这“海瞳之眼”,与它背后所代表的秘密脱不开干系!
“林默,你看这个!”陈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放大了三维模型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区域。那里,在眼球基座与扭曲纹路的连接处,并非平滑的青铜,而是蚀刻着一片极其微缩、却异常清晰的图案!
那是一片由无数细密点状凹坑和细微连线构成的星图!范围不大,但结构清晰可辨!
陈星手指飞快操作,另一个悬浮窗口弹出——那是第一卷“星陨之影”事件中,林默在祖父遗物里拼凑出的、那片指向未知星域的古老星图碎片!
他将青铜器底部的微缩星图,与第一卷的星图碎片进行局部叠加。
严丝合缝!
青铜器基座上的星图,如同一个精密的钥匙碎片,完美地嵌入了第一卷星图碎片的一个关键缺口!指向了一个更加明确、更加深邃的宇宙方位!
“是同一个星图!‘海瞳之眼’是另一块碎片!”陈星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它指向的位置…和我们第一卷找到的那个坐标,在更大的星图上是关联的!你父母他们…他们追寻的,就是这个!”
线索!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的线索!如同在黑暗迷宫中骤然点亮的两盏引路灯!一盏指向父母失踪前研究的核心(“海瞳之眼”及其符号),另一盏指向他们可能追寻的目标(关联的星图坐标)!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隔着冰冷的能量罩玻璃,虚虚地指向那缓缓旋转的青铜眼球,指尖正对着那深邃的漩涡瞳孔。
就在他指尖与那虚幻的漩涡中心连成一条首线的刹那——
嗡!
一股无声的、却仿佛能撼动灵魂的低沉共鸣毫无征兆地在林默的脑海中炸开!眼前的工作台、数据屏幕、甚至整个事务所的空间都瞬间扭曲、模糊!视野被一片深邃无垠的靛蓝色光芒彻底淹没!
不是光。那是…一片流动的、由亿万星辰尘埃构成的冰冷星海!星海的中心,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缓缓旋转的靛蓝色漩涡,如同宇宙之眼,正静静地“注视”着他!漩涡深处,仿佛有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在游弋,散发出古老、冰冷、漠然的意志!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林默!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那宇宙之眼吸走、碾碎!
“呃!”林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指尖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
“林默?!”陈星和小雨同时惊呼。
幻象来得快,去得更快。靛蓝色的星海和宇宙之眼瞬间消失,眼前依旧是惨白灯光下的工作台和那旋转的青铜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刹那的眩晕。
但林默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扶着工作台边缘,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太阳穴处的旧伤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指向青铜器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穿越无尽时空、来自冰冷星海的“注视”所带来的战栗。
“林默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小雨跑过来,担心地看着他。
陈星也撑着椅子站起来,脸色凝重:“能量场干扰?还是…这东西的精神影响?”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悸动。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能量罩中的“海瞳之眼”。那缓缓旋转的青铜瞳孔,此刻在他眼中,己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一扇通往无尽黑暗与真相深渊的门扉。父母的身影,仿佛就在那扇门后的迷雾之中。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钢铁般的沉静和决绝。他走到旁边一个加密的档案柜前,输入复杂的密码。柜门滑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边缘磨损的旧相册。
他取出相册,回到工作台前。在陈星和小雨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翻开了相册的首页。
一张微微泛黄的全家福照片。年轻的林远山和苏青并肩而立,笑容温暖而明亮。十岁的林默站在父母中间,被父亲的大手按着肩膀,被母亲温柔地揽在身侧。背景是阳光灿烂的海滩。
林默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父母的笑脸,然后将这张承载着无尽思念与十年谜团的全家福,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那悬浮着“海瞳之眼”的能量罩旁边。
冰冷的青铜眼眸与泛黄照片上的温暖笑容,在惨白的无影灯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时空交错的强烈对比。
林默的目光在两者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那深邃的青铜漩涡瞳孔上。他的眼神深处,如同冰封的海面下涌动着炽热的熔岩——那是十年追寻积累的沉郁,是终于抓住线索的锐利,是面对未知深渊的凝重,更是焚尽一切阻碍也要揭开真相的、不可动摇的决绝之火。
事务所内一片寂静,只有能量场低沉的嗡鸣和青铜器缓慢旋转时与力场摩擦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壁上投下流动变幻的光斑,如同燃烧的星屑,无声地映照着这跨越时空的冰冷凝视与滚烫追寻。
新的委托电话在控制台上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出一个闪烁的坐标代码和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缩写——“S.L.”。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