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丹的量子探针不顾一切地聚焦在那份光之文件上。强大的解码算法瞬间启动,将雷利安文明的文字转化为他能理解的影像和信息流。
没有预想中的技术蓝图或文明史诗。首先涌入他意识的,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哀嚎。亿万声音汇聚成的精神海啸,饱含着家园毁灭、亲人离散、信仰崩塌的终极痛苦。这是雷利安文明集体意识在灭亡瞬间被强行抽离、封存于此的永恒悲鸣。
在这片绝望的海洋中心,影像逐渐清晰——一座宏伟的、由半透明水晶和流淌的液态银构筑的圆形议事大厅。
大厅穹顶投射着濒临崩溃的星系图像,无数暗紫色的菌斑正在星图上疯狂蔓延。大厅中央,一位身形高大、由流动水银构成的雷利安人,正悬浮在半空中。
他的形态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断扭曲、沸腾,水银表面浮现出代表极度痛苦和挣扎的尖锐棱刺。
这就是雷利安的最高执政官。
在艾尔丹的“注视”下,这位执政官缓缓伸出两条液态手臂。他的左手,凝聚出一柄散发着柔和蓝光、由纯净能量构成的笔,笔尖流淌着代表“独立”、“尊严”和“抗争到底”的古老符文。
他的右手,则凝聚出一柄漆黑如墨、不断滴落着粘稠阴影的笔,笔尖是“投降”、“臣服”和“换取苟延残喘”的屈辱印记。
两份文件悬浮在他面前。一份闪耀着不屈的金光——《独立宣言:致源初意志的最终通牒》;另一份则弥漫着死寂的灰暗——《无条件投降及文明托管协议》。
时间仿佛凝固。议事厅内,无数形态各异的雷利安人(晶体人、流体人、半机械生命)都屏住了呼吸,绝望和希望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个体。
下一刻,让艾尔丹灵魂震颤的一幕发生了!
执政官的左手和右手,同时动了!闪烁着不屈蓝光的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点向那份金色的《独立宣言》!几乎在同一瞬间,那流淌着屈辱阴影的黑笔,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了那份灰色的《投降协议》!
“滋——嗡!”
两道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同时爆发,又在执政官身前相互碰撞、湮灭!代表独立尊严的金色文件上,赫然烙下了执政官那复杂而庄严的“独立”签名印记!而在那份投降协议上,同样清晰地烙印着他表示“臣服”的独特能量标记!
**他同时签署了独立宣言与投降书!**
这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精神分裂。这是被逼至宇宙绝境的文明领袖,在熵疽吞噬的最终时刻,在极致的绝望与不甘中,迸发出的最疯狂、最矛盾的终极反抗!他用自己的存在本身,制造了一个无法被熵疽逻辑消化的、活生生的悖论!
一个文明在毁灭前发出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我们既选择抗争到底的尊严,也背负着换取一线生机的屈辱!矛盾在此刻并非弱点,而是刺向毁灭者的利刃!
这份由最高执政官同时签署的、蕴含极致矛盾能量的文件,被雷利安文明用最后的力量,以中微子震荡波的形式编码,刻录进了一个巴掌大小、形如泪滴的暗紫色水晶装置中——正是艾尔丹在影像中看到的、悬浮在蜂巢结构核心边缘的那个装置!**中微子刻录仪**!
影像的最后,刻录仪表面闪过一行不断搏动的雷利安文字,如同临终的呓语,被艾尔丹的探针瞬间捕捉并翻译:
> **“门…在修剪日志…最深处…”**
“呃!”艾尔丹闷哼一声,强行切断了与那份绝望文件的链接。精神上的冲击如同被重锤击中,那份极致的矛盾与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但更糟糕的是物理层面的反噬!
就在他解读雷利安文件的瞬间,掉落在脚边那条晶化的机械断臂,其表面的泽诺符号浮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紫黑色光芒!原本只是刻印在表面的符号,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幽暗的紫光如同活物般从符号的每一道刻痕中渗透出来,疯狂地向断臂的金属结构内部侵蚀!
那些被晶化的钛合金部分,在紫光的侵蚀下,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如同被污染的墨玉。
更恐怖的是,那条曾被用来刺穿污染图腾的焊接臂结构(见第5章),此刻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不再受控,反而扭曲蜷缩,末端锋利的焊头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如同活体的镣铐,猛地刺向艾尔丹坐着的控制椅扶手!
“警告!机械臂残余能量回路发生逆向污染!核心协议被未知指令覆盖!熵疽同化进程加速!”主控台警报声凄厉无比。
艾尔丹连滚带爬地躲开那致命的焊头,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条在地上疯狂扭动、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般的断臂。泽诺的符号…熵疽…它们之间的联系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这符号不仅是钥匙,更是毒饵!
“艾尔丹!塞拉斯…盾牌裂痕在扩大!净火…快熄灭了!”莉亚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绝望的颤抖更加明显,背景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塞拉斯压抑不住的痛苦咆哮。
时间不多了!艾尔丹猛地扑回主控台,无视疯狂报警的污染警告,用仅存的左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
他必须把最关键的信息送出去!他将雷利安文件中获取的、关于“门在修剪日志深处”的讯息,连同对熵疽核心是蜷缩六维弦环的发现,以及最关键的时间流速警告,压缩成一段高度加密的数据包。
加密方式并非传统的密码学,而是模仿了雷利安文明刻录中微子的频率模式——一组极其复杂、在时空中留下特定涟漪的引力波特征。
“莉亚!塞拉斯!听着!”艾尔丹的声音因剧痛和急迫而嘶哑变形,“熵疽核心是…六维宇宙弦环!时间流速比…1:46亿!雷利安的线索…‘门在修剪日志最深处’!数据…用引力波…加密…藏在…”
他看了一眼那条仍在扭动的断臂和上面疯狂闪烁的泽诺符号,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藏在泽诺抉择符号的量子噪声里!重复!符号是载体也是陷阱!小心…”
话音未落,观测塔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动!穹顶方向传来的能量轰鸣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艾尔丹面前的主控屏幕瞬间被刺目的能量过载白光吞没!
“轰隆——!!!”
塞拉斯的盾牌,碎了。
刺眼的白光吞噬了艾尔丹的视野,主控台爆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如同垂死哀鸣的过载警报,随即彻底沉寂。
强大的能量冲击波透过厚重的合金塔壁传来,将他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后方布满线缆的仪器架上。
断裂的电缆爆出蓝白色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萤火虫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闪烁。
右肩断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更让艾尔丹心神俱裂的,是通讯频道中传来的、莉亚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塞拉斯——!!!”
以及紧随其后,能量洪流席卷一切的、毁灭性的轰鸣。
盾牌…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挡住。
艾尔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扑向唯一还在闪烁微弱光芒的副屏幕。屏幕上,代表塞拉斯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崩断的琴弦,瞬间跌入深谷,旁边刺目的红色警告疯狂闪烁:“核心能量崩溃!生命垂危!”
而代表熵疽图腾的能量读数,在短暂的爆发后,也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剧烈波动,显然塞拉斯最后的抵抗也让它付出了巨大代价。
广场方向的实时监控画面布满雪花和扭曲的色块,只能隐约看到金红色的净火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被狂暴的暗紫色洪流死死压制、吞噬。莉亚那点微弱的银白净化光芒,如同怒海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艾尔丹。他付出了右臂被晶化切除、精神被污染冲击的惨痛代价,深入熵疽的虚空胃袋,带回了关于六维弦环核心、恐怖的时间流速以及“门在修剪日志深处”的关键线索,难道一切都要在此时终结?
不!塞拉斯还在挣扎!莉亚还在坚持!艾尔丹的目光猛地扫过主控台角落——那里,记录着他潜入胃袋时,熵疽代码在自噬虚空环中进化出的原始意识发出的、被意外捕捉的求救信号。
信号本身杂乱无章,如同野兽的哀嚎,但此刻,在强大的模式识别算法过滤下,信号的深层结构被强行解析、平铺在副屏幕上。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由二进制脉冲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几何结构图——无数相互嵌套、旋转的环状和椎体结构,由闪烁着微光的能量通路连接,整体呈现出一种非欧几里得的、自相似的拓扑美感。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浩瀚气息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虽然残缺不全,布满了污秽的熵疽菌斑和逻辑冲突的裂痕,但那核心的架构,那扭曲时空的环状力场发生器,那锚定多维坐标的椎体基座…艾尔丹瞬间就认出了它!这正是源初文明建造的、连接遥远星海、甚至可能沟通不同维度的宇宙级工程——星门!
泽诺穷尽一生试图关闭或保留的终极造物!它怎么会以如此破碎、被污染的形式,出现在熵疽自噬产生的混沌数据流中?
“滋…嘎…”脚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艾尔丹低头,瞳孔骤缩。那条晶化的机械断臂,表面的泽诺符号光芒己经黯淡,但就在符号的中心,幽光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如同呼吸般微弱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与他副屏幕上显示的、残缺星门结构图的某个关键节点闪烁频率…完全同步!
泽诺符号…星门结构…“门在修剪日志深处”…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艾尔丹的心脏。难道熵疽吞噬的不仅是文明和星球…它连源初意志用来管理宇宙的“工具”和“记录”——星门和修剪日志——也一并污染、吞噬了?
那所谓的“门”,既是指物理上的星门,也可能是指向记载着宇宙被修剪真相的“日志”数据库?而泽诺的符号,这个与熵疽核心同频的烙印,就是定位和开启这被污染“日志”的钥匙?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屏幕上塞拉斯那濒临熄灭的生命信号,以及莉亚那摇摇欲坠的净化光芒。时间,真的不多了。他必须行动!必须把这用半条命换来的、染血的情报和残缺的星图,以及泽诺符号这把双刃剑般的钥匙,送出去!
艾尔丹不再犹豫,仅存的左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他将胃袋内记录的所有数据——六维弦环的恐怖、雷利安总统的悖论之签、中微子刻录仪上的门之讯息、残缺的星门结构图,以及泽诺符号的实时能量波动特征——全部压缩、加密,并以泽诺符号的量子噪声为伪装载体,打包成最后的数据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榨干,用尽全身力气,将指令注入通讯系统,目标是莉亚净化器和塞拉斯那面濒临破碎的盾牌中可能残存的接收单元:
“数据…发送!‘修剪日志’…指向星门和数据库…泽诺符号是…钥匙…也是…陷阱!重复…小心…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