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第六病栋的瘦长人影三(终章)

2025-08-17 4682字 1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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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精神病院的大门像腐烂的牙龈般敞开着。

我攥着青铜齿轮冲进十一月凛冽的空气中,却发现莫斯科的街道比疯人院更令人窒息。天空呈现淤血般的紫红色,雪花悬浮在半空不再坠落。街角的列宁雕像正在融化,青铜面容扭曲成痛苦的表情,而排队买面包的市民们对此视若无睹。

"同志,您需要帮助吗?"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妇人拦住我,她的眼球在眼眶里顺时针旋转,"您看起来......不正常。"

我低头看自己:病号服上沾满橙色黏液,赤脚上缠绕着几根黑色丝状物——它们正试图钻入我的脚趾甲缝。远处克里姆林宫的红星闪烁着不祥的绿光,某种巨大的、节肢动物般的阴影在云层后蠕动。

"402研究所在哪?"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老妇人突然僵住,她的下颌骨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精密的齿轮结构。"沿着地铁二号线,"机械合成的声线从她喉咙里传出,"走到听不到广播的地方。"说完这句话,她的头颅像发条玩具般转了三圈,然后爆出一团荧光蓝的烟雾。

地铁通道里贴满了相同的宣传画:笑容灿烂的工人站在麦田里,标语写着"1983年丰收年!",但所有人物都没有影子。当我踩在自动扶梯上时,橡胶扶手突然变成某种潮湿的肉质,阶梯上渗出暗红色液体。

隧道深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但驶来的是一列没有驾驶室的空车。车厢玻璃上布满手印,每个手印都有六根手指。我选择步行,沿着铁轨走向地图上不存在的区域。隧道墙壁逐渐变成有机组织,每隔几米就镶嵌着个培养舱,里面漂浮着穿不同年代服装的"我"——少先队服的我,芭蕾舞学院的我,还有脖颈被接上金属管的我。

"他们拿你做种子。"隧道突然响起格里戈里耶维奇的声音,回声来自西面八方,"从你七岁第一次看见它们开始。"

记忆的闸门被撞开。1971年冬天,父亲带我去过的那个地下设施,白色房间里的"镜子"其实是最初的维度通道。我跳的《胡桃夹子》选段,那些舞步是某种空间坐标......父亲抱着惊恐的我,对穿防化服的人大喊:"她能看到就意味能被反向追踪!"

隧道尽头被混凝土封死,墙上用油漆画着个歪斜的箭头,下方潦草地写着:"科兹洛夫知道代价"。我用青铜齿轮刮擦墙面,混凝土如腐肉般剥落,露出后面的电梯井。电梯按钮没有B3,但在按下B2时,齿轮突然变得滚烫,电梯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失重感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当门开时,腐坏的向日葵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402研究所的主实验厅像个被遗忘的战场。碎裂的培养舱里蜷缩着人形生物,他们的脊椎延伸出电缆般的神经束,在天花板上结成蛛网状结构。中央控制台上方悬浮着个三维投影——第六精神病院的立体模型,每个病房里都有一团黑色人影在吮吸床上病人的头部。

"柳德米拉。"

瘦长人影从投影中走出来,这次他穿着父亲的军礼服。他的面部雾气凝结成清晰的面容,连左眉上的疤痕都一模一样。但当他微笑时,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尖牙。

"你母亲也参与过早期实验。"他用父亲的声音说,同时控制台的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段模糊的录像:孕妇躺在手术台上,腹部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所以他们选择你当受体不是偶然。"

录像突然切换:五岁的我在白色房间里跳舞,而镜子里的"我"却静止不动,首到舞步结束时,镜中突然伸出六条手臂。

"芭蕾是种精妙的仪式。"瘦长人影——或者说穿着人皮的什么东西——绕着控制台走动,他的脚步声像湿木头断裂,"特定的角度,特定的旋转......能打开特定的门。"

控制台突然全部亮起,显示着数百个监控画面。我看到格里戈里耶维奇在某个地下室里疯狂地往自己脊椎注射某种黑色物质;看到第六病栋的病人像牵线木偶般同步舞蹈;看到红场上的人群突然同时仰头,他们的眼球变成相同的机械红点。

"1983年11月7日,伟大十月革命纪念日。"瘦长人影展开手臂,他的制服背后裂开,伸出更多类似昆虫附肢的东西,"多么完美的日期,让两个维度永远重合。"

我后退时撞到了某个装置,那是个由人骨和黄铜组成的复杂机械,中央有个齿轮形状的凹槽。父亲的声音突然在我脑中炸响:"记住第五个舞步的旋转方向!"

瘦长人影的动作突然变得急促:"你以为你父亲是英雄?"他的身体开始分裂,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是他提议用古拉格囚犯做宿主!当第一个'采集者'成形时,他跪下来称它为'同志'!"

分裂的影像中闪过真实片段:父亲站在矿井前,身后卫兵押送着戴镣铐的囚犯;父亲在实验室日志上签字,日志标题是《ПОСОХ БЕРЁЗЫ:意识采集协议》;父亲抱着七岁的我冲向紧急出口,而镜子里的"我"正把手臂伸向现实世界......

"他最后想救的只有你。"瘦长人影重新凝聚成形,现在他变成了少年版的我自己,穿着《天鹅湖》的演出服,"就像现在你也只想救自己。"

少年版的"我"突然抽搐起来,皮肤下浮现黑色血管。监控屏幕同时显示全苏联各大精神病院的画面——每个医院的天花板都垂下无数手臂,病人们在同步尖叫。

"时间到了。"瘦长人影恢复成最初的黑西装形态,雾状面部浮现出格里戈里耶维奇的特征,"要么加入进化,要么像你父亲一样变成燃料。"

我扑向那个骨制装置,将青铜齿轮按进凹槽。整个研究所剧烈震动,控制台的屏幕一个接一个爆炸。瘦长人影发出高频尖叫,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撕扯般扭曲变形。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变成数百人的合唱,"这个装置不是关闭通道的——是维持通道的!"

地板上浮现出发光的芭蕾舞站位标记。我站上第一个点位时,装置发出深沉的共鸣声。第二个旋转动作,瘦长人影的一只手臂断裂,落地变成飞灰。当完成第五个复合旋转时,整个实验厅的灯光变成暗红色,墙壁变得透明,露出外面无尽的虚空。

虚空中有东西在移动。

那东西让我的大脑拒绝理解它的形态。它由无数手臂、眼球和芭蕾舞鞋组成,每个组成部分都是不同时期的"我"。它穿过透明墙壁向我伸出手——那手上戴着父亲的手表。

"终于......"虚空中的存在发出父亲的声音,"完整的受体......"

瘦长人影突然扑向我,但他的攻击轨迹在中途改变——他撞开了那个虚空存在的手。"跑!"他用父亲的声音吼道,"去稳定器中心!"

我跌跌撞撞冲向实验厅深处,那里有扇标着"禁止入内"的铁门。门后是个圆形房间,中央矗立着由列宁铜像熔铸而成的怪异机器,正在发出刺耳的噪音。机器控制台上放着本日志,最新一页写着:

"维度稳定器临界过载。当两个现实重叠率达到87%时,采集程序将自动启动。唯一终止方法是在受体体内注入稳定剂,代价是受体成为新通道。——科兹洛夫,1979.12.23"

控制台下方有个隐藏隔间,里面是支装有荧光液体的注射器。当我拿起它时,整面墙突然变成屏幕,显示着第六精神病院的实时画面:格里戈里耶维奇被自己的实验体撕成碎片;医护人员像提线木偶般跳着诡异的芭蕾;而7号病房里,瘦长人影正从监控探头里爬出来......

注射器上的标签写着:"ПОСОХ БЕРЁЗЫ 终极稳定剂。仅限科兹洛夫血系使用。"

圆形房间的门被撞开。瘦长人影站在门口,他的形态不断在父亲、我自己和格里戈里耶维奇之间切换。在他身后,虚空中的存在正缓缓渗入我们的维度。

"选择吧,柳德米拉。"瘦长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成为桥梁,或者成为墓碑。"

我看向注射器,突然明白父亲最后一篇日记的深意。稳定剂会让我变成新的维度通道,但也能暂时修复现实结构。而青铜齿轮......我摸向口袋,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己经嵌入我的掌心,皮肤下浮现出发光的纹路。

瘦长人影向我走来时,我做了个芭蕾的ending pose——右脚尖点地,左腿后伸,双臂呈完美的弧形。这个动作让掌心的齿轮纹路突然发光,整个房间的几何结构开始扭曲。

"不!!"瘦长人影尖叫着扑来,"你不能——"

我将注射器刺入心脏。

世界在一声玻璃碎裂般的清响中静止了。瘦长人影的动作定格在扑来的瞬间,他雾状的面部突然清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父亲最真实的表情:释然与悲伤的完美混合。

稳定剂在我的血管里燃烧,某种超越语言的知识涌入大脑。我看到了"桦树皮计划"的全貌:402矿道里发现的史前壁画,那些长手长脚的人形是上个文明的幸存者;所谓的"采集者"其实是跨维度清洁工,负责回收失败实验的宇宙;而芭蕾舞步......是远古文明留下的安全协议。

我走向稳定器中央,每步都在地板上留下发光的脚印。当我的手碰到主控制杆时,整个装置发出类似教堂钟声的轰鸣。虚空中的存在发出愤怒的尖啸,开始急速退去。瘦长人影的身体出现裂纹,从裂缝中透出纯净的白光。

"为什么?"他用最后的力量问道,声音现在完全是我父亲的了,"你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神。"

我拉动控制杆:"因为我记得真正的你。"

世界开始崩解。

最先消失的是瘦长人影。他像沙画般消散前,对我行了个标准的苏联军礼。接着是研究所的墙壁,褪去后露出外面正常的莫斯科夜景——1983年11月7日晚,红场上的庆典烟花正在绽放。

稳定器的共振频率与我心跳同步。当最后一块异维度碎片被排出时,我看到了无数平行现实中的选择:没有注射稳定剂的柳德米拉被虚空存在同化;逃出研究所的柳德米拉在疯人院度过余生;还有成为新通道的柳德米拉,她的身体延伸出无数光带,连接着不同时空的"自己"......

共振达到顶峰时,时间出现了短暂的裂缝。我看到了父亲死亡的真相:1979年平安夜,他将最后一支稳定剂注入自己心脏,以个人意识湮灭为代价暂时封闭了通道。而格里戈里耶维奇发现我的特殊体质后,重启了整个计划。

当现实重新凝固时,我站在第六精神病院的废墟前。建筑像被巨型爪痕撕裂,围墙上的铁丝网蜷曲成奇怪的符文。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但天空己经恢复正常——莫斯科初雪正静静飘落。

掌心的齿轮纹路渐渐暗淡。我转身走向最近的地铁站,路过一个报亭时,1983年11月8日的《真理报》头版标题映入眼帘:

"昨夜天文现象引发短暂电力故障 总书记强调科技进步重要性"

在衣服内袋,我摸到了那支己经空了的注射器。金属管身上刻着一行小字:

"给看到真相的人——记住,恐惧的味道像腐烂的向日葵。——科兹洛夫"

地铁通道的墙壁上,我的影子突然多出两条额外的手臂,但眨眼间就恢复正常。或许这只是疲劳的错觉,又或许稳定剂的效果正在消退。但当我摸向口袋时,发现里面多了个东西——一枚褪色的共青团徽章,背面刻着402三个数字。

列车进站的轰鸣中,我似乎听到父亲的声音:"找到下一个看到它们的人,柳德米拉。这就是我们血系的使命。"

车门开启时,车厢里的所有乘客突然同时转头看向我——他们的眼球在刹那间变成了相同的机械红色,随即恢复正常。我握紧口袋里的徽章,走进车厢。在车窗反射中,有个过于瘦长的人影一闪而过。

莫斯科的地铁继续向前飞驰,驶向1983年寒冷的冬天。而在我影子的边缘,有些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颤动,仿佛有无数细长的手指正试图从黑暗维度中伸出来,轻轻触碰这个世界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