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小指己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枯死的树枝挂在手掌上。阿赞普拉说,这是颂恩的灵魂碎片寄宿在我体内的证明。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听到他的低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用日语呢喃着破碎的词句——"原谅我"、"战争"、"归乡"。
曼谷的雨季仍未结束,但雨水不再是红色,而是浑浊的灰黄色,像是大地在排毒。阿赞普拉告诉我,黑泽明子的死并没有终结这场诅咒,相反,她的黑神道仪式己经污染了这片土地。越来越多的日本士兵在夜晚离奇自杀,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左手小指都被整齐地切除了。
"她在收集亡魂,"阿赞普拉低声说,"即使死了,她的怨念仍在操控这些仪式。"
我摸着自己冰冷的小指,恐惧像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如果明子能通过颂恩的残魂找到我,那我迟早会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
三天后的傍晚,按摩店的门被推开,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
"请问,这里可有一位盲眼的姑娘?"
声音低沉,带着异国的口音,却说着流利的泰语。我抬起头,尽管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没有阴气,反而有一种沉稳的气息,像是山岳般不可撼动。
"我是诺娜。"我轻声回答。
脚步声靠近,随后,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托起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在我的脉搏上停留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姑娘,你的魂魄被邪物纠缠己久。"
阿赞普拉从里屋快步走出,语气警惕:"你是谁?"
"贫道姓林,道号'守一',自中国岭南而来。"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途经此地,见怨气冲天,特来查看。"
中国道士?我曾在玛姨(不,黑泽明子)的闲聊中听说过,中国的道士擅长驱邪镇煞,甚至能超度亡魂。但自从战争爆发后,很少有外国人能进入泰国。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阿赞普拉仍然戒备。
"天机指引。"林道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却又无比认真,"这位姑娘体内寄宿着亡魂,而这片土地,正被日本邪术污染。若不尽快解决,阴阳失衡,恐有大祸。"
林道士没有住在旅店,而是在寺庙废墟附近搭了一个简易的草庐。他让我和阿赞普拉在月圆之夜带他去颂恩死亡的寺庙。
"日本黑神道以'御灵'操控亡魂,但真正的亡魂,应当回归天地,而非被炼成兵器。"他盘坐在草席上,从包袱里取出一把铜钱剑、几张黄符,还有一个小小的八卦镜。
"你能超度颂恩?"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止是他,"林道士摇头,"还有所有被囚禁于此的亡魂。"
当夜,月光惨白,照在废弃寺庙的残垣断壁上。林道士在庙中央摆下香案,点燃三柱清香,随后以铜钱剑在地上画出一道巨大的太极图。
"诺娜姑娘,站到太极中央。"他命令道。
我依言而行,刚踏入圈内,左手小指就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火在烧灼骨髓。
"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忍一忍。"林道士的声音沉稳,随即开始诵念咒语——不是泰国的巴利语,也不是日本的祝词,而是古老的中文,音节铿锵如金石相击。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随着他的咒语,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颂恩的记忆碎片——他站在神社前,被迫切下小指,黑泽明子狞笑着将指骨装入木盒……
"啊!!"我跪倒在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从我体内抽离。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骤起,寺庙的残破门窗疯狂开合,像是无数亡魂在尖啸。阿赞普拉脸色大变:"她来了!"
黑泽明子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不再是伪装成玛姨的温和语调,而是尖锐刺耳的日语咒骂。
林道士冷哼一声,铜钱剑一挥,黄符无火自燃。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一道金光从八卦镜中迸射而出,照向寺庙的阴影处。明子的身影在光芒中扭曲,她尖叫着,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腐烂的真容。
"不!我还没有完成仪式!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需要——"
"痴妄!"林道士怒喝一声,铜钱剑首指她的眉心,"亡魂当归于土,邪术终将自噬!"
最后一字落下,明子的身体如玻璃般碎裂,化作黑烟消散。与此同时,我左手小指上的冰冷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寺庙安静了下来。
林道士收起法器,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结束了。"
"颂恩……呢?"我低声问。
"他己解脱。"林道士的声音温和,"你的小指会慢慢恢复知觉,但需要时间。"
阿赞普拉长舒一口气,向林道士深深鞠躬:"感谢您的帮助。"
林道士摇摇头:"天下正道,本是一家。日本黑神道逆天而行,终遭反噬。"
他看向东方的天空,那里,晨曦正缓缓升起。
"战争会结束的,"他轻声说,"亡魂们,也该安息了。"
三个月后,日本宣布投降,战争终于结束。
我的左手小指恢复了触觉,虽然仍有些迟钝,但己经能重新按摩了。阿赞普拉说,林道士在离开前留下了一道护身符,让我随身携带。
有时候,在深夜,我仍会梦见颂恩。但不再是那个脖子上套着绳索的怨灵,而是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年轻人,站在樱花树下,对我微笑。
然后,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