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嫂的草鞋早就磨穿了底,脚掌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但她感觉不到疼——饥饿己经吞噬了所有其他感觉。她拖着的双腿,看见前方有座破庙。至少能遮一遮这毒日头,她想。
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刘三嫂捂住口鼻,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她看见神像后蜷缩着一具尸体。
"造孽啊..."刘三嫂叹了口气。这年月,路边随处可见饿殍。她本该转身就走,但尸体旁边的东西让她停住了脚步。
三个发霉的馒头。一只腐烂的鸡。一盘黑乎乎辨不出模样的水果。
刘三嫂的胃袋剧烈收缩。她己经八天没吃过一粒粮食了,树皮、观音土,能塞进肚子的都塞了。眼前这些食物虽然变质,但总比土强。
"饿死不吃坟前供..."她喃喃自语,想起老辈人的告诫。但这些东西摆在破庙里,不算坟前供吧?刘三嫂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颤抖的手己经伸向那个长满绿霉的馒头。
霉斑下的馒头芯还是白的。刘三嫂狼吞虎咽,连霉斑一起吞下。腐烂的鸡肉爬满白蚁,她用手拂了拂,撕下一块相对完整的肉塞进嘴里。水果己经化成了一滩黑水,她用指头蘸着,舔得干干净净。
吃饱后,刘三嫂靠着神像坐下。食物在胃里翻腾,但她不在乎。至少现在不饿了。困意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娘..."
一声轻唤惊醒了刘三嫂。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在她面前站着的黑影上。那是个瘦得脱形的男人,眼窝深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刘三嫂想尖叫,但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娘,你不认得我了吗?"男人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浮肿溃烂,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我是老六啊,崔老六。"
刘三嫂浑身发抖。崔老六?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你...你认错人了..."她终于挤出几个字,"我不是你娘..."
崔老六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二十年前,大旱。你抱着三岁的儿子逃荒,走到半路没吃的了,就把孩子丢在路边...记得吗?"
刘三嫂如遭雷击。那段记忆她深埋心底,从不敢回想。那年她确实抛弃了自己的儿子...但那孩子才三岁,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死了以后,什么都想起来了。"崔老六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在这等着,娘去给你找吃的',然后就再没回来吗?"
刘三嫂的眼泪涌出来:"我当时...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在路边等了三天。"崔老六打断她,"后来被路过的一户姓崔的人家捡走。他们给我取名老六,因为我是他们家收养的第六个孩子。"
刘三嫂捂住嘴,浑身颤抖。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你吃了我的供品,"崔老六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吃了供品就是认了这门亲。"
庙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刘三嫂看见崔老六身后浮现出一个穿寿衣的老妇人——正是白天她梦里见过的那个。
"奶奶等了你二十年,"崔老六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现在该团聚了。"
刘三嫂想逃,但身体不听使唤。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指甲慢慢变黑。
"不...不要..."她的哀求变成了嘶哑的喘息。
崔老六和那老妇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同时伸出手。
"娘,咱们回家。"崔老六说。
刘三嫂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还靠在神像旁,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己经没了呼吸。
月光下,三个身影飘出破庙。地上只留下发霉的供品,和几行湿漉漉的脚印——一行进来,没有出去的。
第二天正午,一个年轻书生路过破庙避暑。他捂着鼻子查看神像后的两具尸体,突然注意到地上那盘发黑的水果似乎动了一下。仔细看去,原来是无数白蚁在食物上爬行。
书生转身欲走,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己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饿死不吃坟前供..."书生自言自语,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走向那些腐败的供品。
白蚁组成的图案,隐约像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