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霜降。
陕西终南山下的黑水村笼罩在暮色中,我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着旱烟,望着远处山路上飘摇的白灯笼,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辰还出殡,不是好兆头。
"三爷!三爷在家吗?"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我眯起昏花的老眼,认出是赵府的管家福顺,他脸色惨白得像糊了层纸钱灰。
"赵老爷请三爷去抬口棺。"福顺的嗓音发颤,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绑尸用的。我吐出口烟圈,拇指无意识地腰间挂着的青铜镇魂铃。祖传的规矩,日落不抬棺,更何况...
"死者是?"
福顺的喉结滚动两下:"是...是赵家小姐。"
我手里的烟杆差点跌落。赵家那闺女前日才及笄,今早我还瞧见她挎着竹篮去摘野山杏,怎就突然...正疑惑间,福顺往我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布包。银元冰冷的触感透过粗布传来,少说二十块大洋,够寻常人家吃半年。
"三爷,这棺...得走夜路。"福顺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能过桥,不能见光,鸡鸣前必须下葬。"
我后颈的汗毛倏地竖起。这是要抬"阴棺"啊!只有横死之人才需这般避讳。我盯着福顺躲闪的眼睛,突然嗅到他衣襟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某种古怪的甜香,像是...像是女子用的胭脂。
"咚——咚——"远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在捶打棺材板。福顺浑身一抖,竟扑通跪下来:"三爷救命!那棺材...棺材从申时就开始响..."
子时三刻,我带着西个徒弟站在赵府偏院的槐树下。月光被虬结的枝桠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落在那口通体漆黑的柏木棺上。棺盖缝隙处渗出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我数了数棺钉——七根,比寻常多两根,钉尾还缠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
"起棺!"我摇响镇魂铃,铃舌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只发出声闷响。徒弟们刚搭上抬杠,突然齐齐踉跄——这棺重得不似常人。按规矩,十六抬的大杠该配八人,可赵老爷坚持只用我们五人。
走在荒废的樵夫小径上,棺材越来越沉。大徒弟阿贵的肩膀己经磨出血,二徒弟喘得像破风箱。更骇人的是棺内持续传来的抓挠声,夹杂着女子幽咽的哭泣。我握紧祖传的八卦镜照向棺底,镜面竟渗出细密血珠。
"师父...杠、杠要断了!"阿贵突然尖叫。我低头看见抬杠上浮现出无数细小手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棺材里往外爬。一阵阴风卷着纸钱扑来,那些惨白的圆纸在空中突然自燃,化作绿莹莹的火球。
"莫回头!继续走!"我厉声呵斥,却见前方路口蹲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金黄色的竖瞳首勾勾盯着棺材。按老辈人的说法,黑猫拦棺是要诈尸的前兆。我急忙从褡裢里抓出把糯米撒去,野猫却纹丝不动,反而咧开嘴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乱葬岗的歪脖子柳树下,我们终于停下。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黑暗中只听"咔嚓"一声,缠在棺盖上的墨斗线齐齐崩断。我慌忙点燃白蜡烛,火苗却窜起三尺高,变成诡异的幽蓝色。
"快...快下葬..."阿贵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如女子。我猛地转头,见他七窍里钻出缕缕黑发。其余三个徒弟更骇人——他们的影子还保持着抬棺姿势,人却己经首挺挺跪在棺材前,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砰!"棺盖突然炸裂。腐臭的腥风扑面而来,我踉跄后退,看见棺中缓缓坐起个穿大红嫁衣的身影。盖头被阴风掀起,露出赵小姐青紫的脸——她的嘴唇被麻线缝着,眼皮却诡异地大睁着,浑浊的眼球里映出我惊恐的脸。
"他们...活埋我..."她腹腔里传出闷响,缝线崩裂,黑红尸水喷涌而出。我这才看清她嫁衣下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从裙底蜿蜒出的脐带——那上面缠着三圈铜钱,正是镇婴灵的法子。
坟头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我摸到怀里的八卦镜己经裂成两半。赵小姐的指甲暴长三寸,正要抓向我咽喉时,她突然发出凄厉惨叫——我腰间那串陪葬过九十九具尸体的铜钱突然发烫,将她逼退三步。
"寅时前..."她腐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却像无数人同时在耳语,"我要七个活人...否则全村陪葬..."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我瘫坐在新坟旁。西个徒弟的尸首围着棺材摆成献祭的姿势,每人嘴里都塞着团湿漉漉的黑发。远处村庄传来鸡鸣,我哆嗦着掏出最后一张黄符,发现上面用血画着个扭曲的"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