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的影子在月光下像一截枯树,她手里的药碗冒着热气,那股熟悉的苦腥味飘过来。我下意识后退,脚跟撞到那件红嫁衣。
"阿秀,把药喝了。"阿嬷的声音比平时软,却让我背上爬满鸡皮疙瘩,"夜里露水重,小心着凉。"
药碗边缘沾着暗红色痕迹,像干涸的血。我盯着阿嬷指甲缝里的泥土——新鲜的,还带着坟地的潮气。
"我、我不喝..."我把手背在身后,指尖触到嫁衣口袋里那张写着阿姐八字的黄纸。
阿嬷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黑,嘴角却向上扯:"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山魈抓走的。"
远处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阿嬷的头猛地转向声源。我趁机抓起红嫁衣,一头扎进路边的灌木丛。树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我不敢停。阿嬷的咒骂声在身后炸开,像一串点燃的炮仗。
我抄小路跑回家,从后窗翻进阿姐的房间。油灯还亮着,阿姐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件给布娃娃穿的小嫁衣。见我进来,她立刻把嫁衣塞到枕头下,但没藏住手腕上那片青紫色的淤痕——像手指印,又像是...尸斑。
"阿姐!"我扑过去,抖开那件从坟地带回的红嫁衣,"你看这个!"
黄纸从口袋里飘出来,阿姐一见上面的八字就剧烈颤抖起来。她捂住嘴咳嗽,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
"他们...他们己经开始准备了..."阿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秀,你听好,明天天亮前你必须离开村子,去镇上找舅舅..."
"我们一起走!"我抓住阿姐的手,发现她的皮肤冰凉,"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新娘...新娘是被活埋的!"
阿姐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拖着我去闩上门窗,然后从床底拖出一个破布包。里面包着几块硬馍,一把小刀,还有...一撮用红绳绑着的头发。
"上个月,胖婶的女儿'病逝'了。"阿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葬前夜,我听见她在柴房哭喊,说药里有东西...第二天他们就宣布她暴毙了。"
我的胃里翻腾起来,想起祠堂里那口新娘棺材的抓挠声。
"为什么?"我牙齿打颤,"为什么要这样?"
阿姐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片蔓延的青灰色。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像细小的虫。"因为阴婚新娘必须是,但村里适龄的姑娘要么嫁人了,要么..."她苦笑,"要么像我一样,心里有人。"
我这才注意到阿姐枕头下露出一角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陈"字——是村口陈铁匠的儿子,去年被抓了壮丁。
窗外传来脚步声,阿姐猛地吹灭油灯。我们屏息趴在窗缝上,看见阿公和阿嬷提着白灯笼往祠堂走,后面跟着西个壮汉,抬着一口...棺材。
"提前了..."阿姐在地,"他们今晚就要..."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棺材是柳木的,比平常的窄小——正是给年轻姑娘用的尺寸。
"走,现在就走!"阿姐突然发力把我推向窗口,"顺着小河往下游跑,天亮前能到镇上!"
"那你呢?"
阿姐从枕头下抽出那件小嫁衣塞给我:"带着这个,它能保护你。"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我走不动了。"
我这才发现她的裙摆下渗出深色液体,在地板上积成一滩。阿姐撩起裙子,大腿内侧布满紫黑色的血管,像树根一样向上蔓延。
"药里的蛊虫,"她喘着气,"己经爬到心口了..."
远处传来唢呐声,调子喜庆得刺耳。阿姐突然剧烈痉挛,吐出一口混着黑色颗粒的血。我哭着去擦,血渣沾在手上,竟然在蠕动——是密密麻麻的虫卵。
"记住,"阿姐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别喝村里的水,别吃任何东西,尤其是..."她的目光落在我随手放在桌上的药碗上,那是阿嬷刚才逼我喝的。
碗底沉淀着黑色渣滓,正缓缓组成一张人脸的样子,对我咧嘴笑。
阿姐用尽最后力气把我推出窗外。我摔在菜地里,听见房门被踹开的声音,阿嬷尖利的笑声混在唢呐声里:
"新娘子——接亲喽——"
我攥着小嫁衣沿河狂奔,耳边全是阿姐最后的嘱咐:"去找陈铁匠...他儿子留了东西...能破阴婚..."
河水突然变红了。我抬头,看见上游漂来一件件红嫁衣,像盛开的血莲。最前面那件特别眼熟——袖口有阿姐绣的梅花。
嫁衣堆里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尖叫着踢开,却听见阿姐的声音从水下传来:"阿秀...救我..."
正在我挣扎时,岸上树林里亮起一串白灯笼。胖婶的声音飘过来:"那小贱人肯定往河边跑了!"
我憋气沉入水中,被湍流卷着往下游冲。失去意识前,我看见河底站着许多穿红嫁衣的姑娘,她们手拉着手,头发像水草一样飘动,睁开的眼睛里游出细小的白虫...
再次睁眼时,我躺在硬板床上,墙上的药锄和草药表明这是王大夫家。我想起身,却发现手脚被麻绳捆住,嘴里塞着布团。
"醒了?"王大夫背对着我捣药,砧板上躺着一只还在抽搐的蟾蜍,"你阿姐没福气,拜堂前就断了气。"他转身,手里捏着一根长针,针尖泛着蓝光,"好在周家二小子也死了,今晚还得办一场阴婚。"
门吱呀打开,阿嬷端着药碗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她今天穿了件新褂子,胸前别着红纸花。
"吉时定在子时。"阿嬷笑着抚摸我的头发,"这次的新娘子...可是亲上加亲啊。"
王大夫按住我的胳膊,长针逼近手腕内侧的血管。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我看见他袖口沾着暗红——是阿姐绣帕的颜色。
窗外,唢呐声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