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红嫁衣上

2025-08-17 2337字 6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民国七年,西川青岩村。

我八岁那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配阴婚"。

那是个潮湿闷热的夏夜,蝉鸣声像细密的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我蹲在灶房门口,看阿嬷用木勺搅动锅里黑糊糊的汤药。药味又苦又腥,熏得我眼睛发疼。

"阿秀,去叫你阿姐来喝药。"阿嬷头也不抬地说。

我跑到后院,看见十六岁的阿姐坐在井沿上,月光照得她脸色惨白。她手里攥着一块红布,正用针线绣着什么。

"阿姐,阿嬷叫你喝药。"我扯了扯她的衣角。

阿姐的手抖了一下,针尖扎进指头,渗出一粒血珠。她急忙把红布藏到身后,但我己经看清楚了——那是一件小小的嫁衣,只有巴掌大,像是给布娃娃穿的。

"我这就去。"阿姐站起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暗红的血渍。她最近总是这样,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阿嬷说阿姐是得了肺痨,可村里的王大夫来看过,却说不出是什么病。

那晚我睡得不踏实,半夜被一阵唢呐声惊醒。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山那边飘过来的,调子喜庆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我爬起来,透过窗纸看见院子里有火光晃动。

我蹑手蹑脚地溜出去,躲在柴堆后面。堂屋里点着白蜡烛,阿公和阿嬷穿着奇怪的黑色长衫,正在摆弄两个纸扎的小人。纸人一男一女,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嘴角向上翘着,眼睛却是两个黑洞。

"时辰到了。"阿公沙哑地说,"大川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大川是我表哥,去年在山上砍柴时摔死了,才十七岁。他的棺材一首停在祠堂里,阿嬷说是在等"好日子"下葬。

阿嬷把两个纸人并排放在供桌上,用红绳捆住它们的手脚。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抖出几缕头发——一束黑的,一束黄的。

"女方的八字很合,张家要了二十块大洋。"阿嬷低声说,同时把两束头发分别塞进纸人胸口。

我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那唢呐声是什么——那是迎亲的乐声,但不是给活人听的。

第二天一早,村里热闹起来。女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我躲在大人腿边,听她们说邻村张家的姑娘"没了",才十五岁,得了急病死的。

"真是巧了,正好配给周家大川。"胖婶挤着眼睛说,"听说那姑娘长得可俊了,白白净净的。"

"时辰定在今晚子时。"阿嬷走过来,女人们立刻噤声,"都去祠堂帮忙,别误了吉时。"

我跟着大人们来到祠堂。大川的棺材己经被抬出来了,上面盖着大红绸布。旁边放着一口稍小的新棺材,漆黑发亮,棺头上贴着一个褪色的"囍"字。

几个女人围着新棺材忙碌,给里面的"新娘"换衣服。我踮起脚尖,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穿红嫁衣的姑娘,脸色青白,嘴唇却涂得鲜红。她的眼皮微微鼓起,像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别看!"阿嬷一把拽开我,"小孩子不能看这个,会冲撞了新娘。"

我被赶回家,但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我的心。天一黑,我就偷偷溜出院子,往祠堂跑去。

月光惨白,照得小路像一条死蛇。祠堂前己经围了一圈人,全都穿着黑衣,手里举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囍"字,烛光透过白纸,在地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阿公穿着道士袍,手持桃木剑,绕着两口棺材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大喝一声,桃木剑指向新娘的棺材——

棺材里传来一声轻响。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木板,又像是叹息。但周围的人好像都没听见,继续做着奇怪的动作。

两个壮汉上前,用红绸带把两口棺材捆在一起。然后阿公拿出一根长长的铁钉,对准新娘棺材的缝隙——

"吉时到,封棺合葬!"

锤子砸在铁钉上的声音让我打了个哆嗦。就在钉子完全钉入的瞬间,我分明听见棺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呜咽,像是被捂住嘴的人发出的绝望哭声。

"动了!她动了!"我尖叫起来,指着新娘的棺材。棺盖边缘,有几根苍白的手指正试图往外伸。

阿嬷冲过来捂住我的嘴。"胡说八道!"她厉声喝道,指甲掐进我的肉里,"新娘早就断气了,王大夫亲自验的!"

我被拖回家,锁在屋里。透过窗缝,我看见人们抬着两口捆在一起的棺材往山上走,白灯笼排成一条扭曲的光带,像是通往阴间的路。

第二天,所有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阿姐的病突然好转了,能下床走动了。但当我提起昨晚的事,她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阿秀,"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如果你再看见新娘...如果新娘对你笑...一定要跑,知道吗?"

我点点头,却想起昨晚新娘棺材里的动静。那姑娘真的死了吗?还是说...

三天后的夜里,我又听见了唢呐声。这次我鼓起勇气,独自摸黑上山,找到了大川和新娘的合葬坟。

坟土是新翻的,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我蹲下来,耳朵贴在地面上——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地底传来,像是有人在用头撞棺材板。接着是一阵抓挠声,尖利得让人牙酸。最后,我听见一个模糊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唱着:

"红嫁衣...绿盖头...活人莫...配死鬼..."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跑到半路,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月光下,我看清那是一件沾满泥土的红嫁衣,袖口处有几道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

嫁衣口袋里,露出一角黄纸。我颤抖着掏出来,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那不是大川表哥的,而是我阿姐的。

这时,我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阿嬷阴森的声音:"阿秀,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看见阿嬷手里拿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正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