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灯笼里的时间像凝固的脓血,粘稠而腐臭。我的魂魄被压缩成一团幽蓝的火焰,与另外三十七个怨魂挤在这方寸之地。每当马五爷提着灯笼行走时,我们就像被装在筛子里的豆子,痛苦地互相挤压、碰撞。
"新来的,别挣扎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果火焰状的魂体还有耳朵的话。说话的是个自称赵铁匠的老鬼,他在这灯笼里己经待了七年。"越挣扎,那符文烧得越疼。"
我"看"向声音来源。在灯笼的诡异空间里,我们呈现出生前最后的样子。赵铁匠的脖子上套着铁链,那是他被马五爷勒死时用的凶器。
"难道就这样任他摆布?"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这里,连愤怒都变得模糊不清。
赵铁匠的鬼魂发出苦涩的"笑声":"你知道他为什么专收厉鬼吗?我们的怨气是他的养料。看到灯笼底下那个铜碗没有?那是个炼魂鼎,每日子时,最弱的那个魂魄会被炼成'阴丹'..."
正说着,灯笼突然剧烈晃动。透过半透明的人皮,我看到马五爷那张刻满符文的脸凑近灯笼,鼻尖几乎贴上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层尸蜡。
"今天收获不错。"马五爷的声音隔着灯笼传来,闷闷的像是从坟墓里发出。他晃了晃手里的布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乱葬岗新葬了个横死的戏子,吊死的,怨气正合适。"
布袋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穿着戏服的鬼魂尖叫着被吸进灯笼。她的脖子伸得老长,舌头发紫,戏服上沾满了呕吐物。新鬼的加入让我们更加拥挤,我感到自己的魂体被压缩得几乎要迸裂。
"第十七房姨太太上吊了?"马五爷对着空气说话,但我知道他是在和那个新来的女鬼交谈。"张老爷付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保证你永远不能去索命...啧啧,现在你也是我的'藏品'了。"
戏子女鬼发出凄厉的哀嚎,但马五爷只是哈哈大笑。他咬破手指,在灯笼上画了道血符。顿时,灯笼内部燃起幽绿的鬼火,所有魂魄都痛苦地扭曲起来——这是他对新鬼的"驯服"手段。
在剧痛中,我注意到灯笼角落里有个小童鬼魂始终没出声。他的天灵盖缺了一块,脑组织清晰可见。
"那是小豆子,"赵铁匠忍着痛告诉我,"马五爷的亲侄子...被他用秤砣砸死的,就为了试验'至亲之魂'是不是更补..."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马五爷比恶鬼更可怕——恶鬼杀人出于怨气,而他杀人只是为了实验,为了那永无止境的邪术追求。
子时将至,灯笼底部的铜碗开始发烫。所有鬼魂都惊恐地向上飘浮,生怕成为最下面那个。新来的戏子女鬼因为太过虚弱,最先沉了下去。
"不!不要!"她的尖叫戛然而止。铜碗里传来液体沸腾的声音,一颗漆黑的丹丸缓缓成形,从灯笼底部的小孔掉了出去。
马五爷在外面接住阴丹,满意地咂咂嘴:"今天的成色不错。"
我从未如此渴望复仇。
不知过了多久——在灯笼里,时间是用"被炼化的鬼魂数量"来计算的——赵铁匠突然用锁链碰了碰我。
"听好,"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明晚是血月,马五爷要举行'通幽大祭',需要十二个厉鬼站在阵眼。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什么机会?"我急切地问。
"看到灯笼顶上那根红绳没?那是用黑狗血和经血泡过的'缚魂索'。但血月时,月华会污染它的灵力。只要我们能..."
灯笼突然被提起,赵铁匠立刻噤声。马五爷油腻的脸贴在灯笼上,灰白的眼珠诡异地转动着。
"程老三,"他嘶嘶地说,"知道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活埋而死的鬼,土气最重,正好做明天的主祭品..."
他提着灯笼走进里屋。这间屋子比外间更加阴森,墙上挂的不是符咒,而是一张张完整的人皮。每张人皮下都摆着一个小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甜腻的腐臭味。
屋子中央摆着一口黑棺材,盖子半开着。马五爷从棺材里取出一个陶罐,罐口用血泥封着,上面插着七根银针。
"出来吧,老伙计。"他拔掉银针,一股黑烟冒出,在空中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是个穿着前朝官服的恶鬼,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血盆大口。
"师兄,祭品准备得如何?"无脸鬼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马五爷——现在该叫他马半仙了——恭敬地作揖:"回禀师兄,己集齐十一个,还差一个溺死鬼。明日子时前定能凑齐。"
"别忘了师父要的'长生肉'。"无脸鬼提醒道。
马半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早就备好了。"他走向墙角的一个大瓮,掀开盖子。里面泡着的赫然是一个不足月的胎儿,脐带还连着胎盘,悬浮在琥珀色的液体中。
"怀胎七月的孕妇跳井而死,我捞上来时胎儿还有口气..."马半仙用长指甲轻轻划过胎儿的脸,"用母子尸油炼制的'长生肉',能延寿一甲子..."
无脸鬼满意地点点头,化作黑烟钻回罐中。马半仙把罐子放回棺材,突然转身盯着灯笼——准确地说,是盯着我。
"程老三,我知道你在听。"他肮脏的指甲划过灯笼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主祭品吗?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用你的怨气打开鬼门关的...到时候,阴间的恶鬼都会成为我的奴仆,哈哈哈!"
他的笑声突然变成剧烈的咳嗽。马半仙慌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盒,里面是几片漆黑的肉干。他贪婪地塞进嘴里咀嚼,嘴角流出黑色的汁液。吃下"长生肉"后,他脸上的尸斑暂时褪去了些。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影子不对劲——那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怪物,时而像蜘蛛,时而像蜈蚣。
"你不是马五爷..."我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灯笼被狠狠摔在地上。马半仙暴怒的脸挤在灯笼前,那些刻在皮肤上的符文开始蠕动,像活了的蛆虫。
"我当然是他!"他咆哮着,撕开衣襟——胸膛上赫然是一张扭曲的人脸,那是真正的马五爷的脸,正在无声地尖叫。"只不过...换了个更好的皮囊..."
我这才明白,眼前的"马半仙"早己不是当年活埋我的恶霸,而是某个借尸还魂的古老邪物。难怪他不怕鬼——他自己就是更可怕的东西。
灯笼被挂回屋檐下,马半仙匆匆出门去寻找最后一个溺死鬼。夜风吹动指骨风铃,发出瘆人的咔嗒声。
"现在你明白了吧?"赵铁匠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对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
"嘘!"小豆子突然打断他,"有人来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茅屋。借着月光,我认出是乱葬岗上那个警告过我的断腿老鬼。他用双手爬行,下半身拖在地上,像条可悲的虫子。
"老周?"赵铁匠惊讶道,"他不是被马五爷...?"
断腿老鬼警惕地环顾西周,突然从嘴里吐出一根生锈的铁钉。他艰难地爬上门槛,用铁钉在门框上刻了个奇怪的符号。
"那是...断魂钉?"赵铁匠激动起来,"他居然偷到了这个!"
断腿老鬼做完记号,突然抬头看向灯笼。尽管知道鬼魂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对视",但我仍感到一阵寒意。
"明晚...血月..."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钉在...棺材上...我们...就自由了..."
说完,他迅速爬走了,只留下门框上那个发着微光的符号。没过多久,符号就自行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灯笼里的鬼魂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明晚的血月,是我们永恒的解脱,还是更可怕的折磨的开始?
子时又至,铜碗再次发烫。这次沉下去的是个书生模样的鬼魂,他的眼睛被挖空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马五爷挖了我的眼睛..."他在被炼化前最后说道,"因为我看过他的'真账本'..."
铜碗里的液体开始沸腾。我看着那颗新成形的阴丹掉落,突然意识到:明晚过后,要么我们永远消失,要么马五爷——或者说那个占据他身体的邪物——将拥有操控阴阳两界的力量。
灯笼外,血月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