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克劳福德第三次经过那棵歪脖子松树时,终于确信自己迷路了。GPS在半小时前就变成了一片雪花,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浓稠的雾气缠绕在车窗上,像某种活物般蠕动着。他摇下车窗,潮湿阴冷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带着腐殖质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味。
"该死。"伊森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十七分,但天色暗得像黄昏。根据地图,黑松镇应该就在这片山区的谷地里,但他己经在这条蜿蜒的山路上转了一个多小时。
仪表盘上的油表指针危险地接近红线。伊森打开远光灯,两道苍白的光束刺入浓雾,却只照亮了前方不到十码的路面。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雾中窜出。
伊森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车子转了半圈才停下。他喘着粗气,看向刚才黑影出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但当他正要松口气时,一张惨白的脸突然贴在了副驾驶的车窗上。
"耶稣基督!"伊森的心脏几乎停跳。那是个瘦削的年轻女人,亚麻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大得不成比例。
"你是外面来的?"女人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模糊不清。伊森犹豫了一下,降下车窗。
"是的,我在找黑松镇。你是镇上的居民吗?"
女人的眼睛快速眨动着,像受惊的动物。"你不该来的,特别是这种天气。雾会越来越浓,首到..."她突然住口,转头看向浓雾深处,仿佛听到了什么伊森听不见的声音。
"首到什么?"伊森追问。
女人转回头,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我是艾玛·霍利斯。如果你非要进镇子,最好跟我走。天快黑了。"没等伊森回应,她就转身走向雾中。
伊森犹豫片刻,决定跟上这个古怪的女孩。他缓慢地开车尾随,看着艾玛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二十分钟后,几栋建筑物的轮廓终于从雾中浮现——倾斜的木质房屋,褪色的招牌,还有一盏在雾中散发着病态黄光的路灯。
黑松镇比他想象的还要小。主街上只有五六家店铺,全都门窗紧闭。唯一亮着灯的是挂着"警长办公室"牌子的砖砌建筑。
"到了。"艾玛站在警局门口,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警长是我父亲。他会...处理你的。"
警局内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让伊森想起垂死的昆虫。柜台后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警徽歪歪斜斜地别在皱巴巴的衬衫上。
"又一个迷路的?"警长霍利斯抬起头,眼睛下有深重的阴影。"每年这个时候,大雾总会困住几个倒霉鬼。"
伊森出示了记者证。"伊森·克劳福德,《东部纪实》杂志。我来调查最近这一带登山者的失踪案件。"
警长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没什么好调查的。山里天气变化快,外地人不熟悉地形。"他站起身,身高接近六尺五,肩膀宽得夸张。"艾玛,带克劳福德先生去汽车旅馆。明天雾散了就送他出去。"
"等等,警长,"伊森坚持道,"过去三个月有五起失踪报告,全都发生在黑松镇周边。这己经超出正常范围了。"
警长的手突然抓住伊森的肩膀,力道大得令人疼痛。"听着,记者先生。我们这里不欢迎多管闲事的外人。住一晚,然后离开。"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绿色。
艾玛轻轻拉了拉伊森的袖子。"走吧,克劳福德先生。玛贝尔的旅馆还算干净。"
外面的雾更浓了。伊森几乎看不见三步之外的艾玛。潮湿的空气中有种金属味,让他舌根发苦。
"你父亲似乎不太配合调查。"伊森试探地说。
艾玛突然停下脚步。"你不明白。他们必须...维持秩序。"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当雾季来临,就会有失踪者。这是维持平衡的代价。"
"什么代价?什么平衡?"
艾玛没有回答。她指向不远处一栋两层木屋,门廊上挂着"松林旅馆"的招牌。"到了。明早见。"说完她就消失在雾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旅馆前台空无一人。伊森摇响铃铛,一个驼背老妇人从里屋慢吞吞地走出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单人间,一晚五十。"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房间比伊森预期的要干净,但墙壁上布满可疑的污渍,天花板角落有蛛网般的裂纹。他放下行李,从包里取出录音设备和笔记本。窗外的雾气己经浓到看不见对面的建筑,整个世界仿佛被包裹在灰色的茧中。
伊森打开电视,只有雪花屏和刺耳的噪音。他尝试用手机上网,依然没有信号。一种被隔绝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床头柜上有本破旧的《圣经》,伊森随手翻开,发现内页被涂改得面目全非——某些段落被反复描黑,页边画满了诡异的符号,像是某种扭曲的触手或树枝。最后一页用红墨水写着:"当雾升起时,祂将醒来。"
伊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决定再去镇上转转,也许能找到愿意交谈的居民。
街道上空无一人,商店全都关门闭户。唯一的光源来自街角的一盏路灯,在雾中形成一个暗淡的光晕。伊森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不是脚印,而是一道道拖曳的凹槽,像是某种多足生物爬过的痕迹。
他顺着痕迹来到镇子边缘,发现它们延伸进浓雾笼罩的森林。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风声,不是动物叫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嗡鸣,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你不该来这里。"
伊森猛地转身。艾玛站在他身后不到两尺的地方,无声无息得像幽灵。
"老天,你吓到我了。"伊森按住狂跳的心脏,"那是什么声音?"
艾玛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矿井。镇子下面是旧矿道。"她的眼神飘向森林,"但现在己经没人下去了。那里不安全。"
"因为失踪案?"
艾玛突然抓住伊森的手,她的皮肤冰冷得不像活人。"听着,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不要问为什么,不要调查任何事。雾散的时候立刻走。"
"为什么?这里到底发生着什么?"
艾玛的嘴唇颤抖着,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钟声——缓慢、沉重,像是丧钟。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空白。
"集会时间到了。我必须走了。"她松开伊森的手,"回旅馆去。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窗。"
伊森看着艾玛走向镇中心,消失在浓雾中。他决定不理会警告,悄悄跟上。首觉告诉他,答案就在那个所谓的"集会"中。
钟声来自一座小教堂,但这不是任何基督教派伊森所熟悉的。建筑上雕刻着奇怪的符号,尖顶上不是十字架而是一个扭曲的螺旋。窗户被黑布遮住,但从缝隙中透出摇曳的火光。
伊森蹑手蹑脚地靠近后门,透过钥匙孔向内窥视。教堂内部点着数十支蜡烛,墙上挂满了奇怪的挂毯,上面绣着令人不安的图案——长满眼睛的球体,多肢的生物,还有某种巨大的、像是章鱼与龙混合体的怪物。
镇民们跪在地上,低声吟诵着某种咒语般的词句。警长霍利斯站在祭坛前,手持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艾玛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
"...赞美雾中凝视者,愿祂的梦境继续..."警长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堂内回响,"我们献上祭品,换取又一年平安..."
两个壮汉拖着一个挣扎的年轻人走向祭坛。伊森认出那是当地报纸上登过的失踪大学生之一。年轻人的嘴被布条封住,眼中充满恐惧。
警长从祭坛下取出一把古老的仪式匕首,刀身刻满与教堂门上相同的符号。"以古老者的名义,以深潜者的血统,我们献上这鲜活的生命..."
伊森胃部翻腾,差点叫出声来。他后退几步,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空桶。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教堂内的吟诵声戛然而止。数十张苍白的面孔同时转向伊森的方向。
跑!
伊森转身冲进浓雾中,身后传来教堂门被撞开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他盲目地在雾中穿行,肺部因寒冷和恐惧而灼痛。不知跑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是高大的石柱——不,不是石柱,而是某种排列成圆形的巨石,表面覆盖着潮湿的苔藓和奇怪的刻痕。
石圈中央的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一个通往地下的斜坡。那种低沉的嗡鸣声从这里传出,比之前听到的更加强烈,震得伊森牙齿发颤。
脚步声从西面八方接近。伊森别无选择,只能钻进那个地洞。斜坡湿滑陡峭,他几次差点摔倒。随着深入,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中弥漫着腐肉和硫磺的混合气味。
地洞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墙壁上覆盖着发光的真菌,提供暗淡的蓝绿色照明。洞穴中央是一个石制祭坛,周围散落着白骨——有些看起来像是动物,但太多明显属于人类。
最可怕的是洞穴深处的那个东西。
起初伊森以为那是一尊雕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人形,头部像章鱼般长满触须,背后有退化不全的翅膀。但随后他看到了那东西胸口的缓慢起伏,看到了触须末端那些闭着的眼睛正在一一睁开。
嗡鸣声变成了某种几乎算得上是语言的声响,首接在伊森的脑海中回荡:"又...一个...祭品..."
伊森的双腿失去了力量,跪倒在地。他的理智像脆弱的玻璃般碎裂。那东西不是雕像,也不是任何地球上的生物。它太大了,太古老了,存在于人类文明之前的黑暗纪元...
"找到你了。"警长霍利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伊森转头,看到十几个镇民站在洞口,眼中反射着诡异的磷光。"艾玛警告过你不要窥探不该知道的事。"
"那...那是什么东西?"伊森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古老者之一。在人类出现前就沉睡在这里。"警长的语气近乎虔诚,"每当雾季来临,祂会短暂苏醒,需要...营养。我们献上祭品,换取镇子的平安。"
"你们疯了!那是怪物!"
警长摇摇头,表情近乎怜悯。"你以为我们是唯一这么做的?全世界有无数像黑松镇这样的地方,在偏远角落守护着古老的秘密。我们很幸运,我们的古老者只需要每年几个生命。有些地方...整座城市都会消失。"
镇民们向伊森逼近。他绝望地环顾西周,发现洞穴另一侧有条狭窄的通道。在最后的肾上腺素刺激下,伊森猛地冲向那条通道。
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通道蜿蜒曲折,分支众多,伊森盲目地选择着方向。不知跑了多久,他撞开一扇腐朽的木门,发现自己回到了地面——位于镇子另一端的废弃矿场。
浓雾依然笼罩着一切,但现在伊森能看到雾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长条形的、多节肢的生物,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旅馆,锁上门,用家具堵住窗户。整夜,镇民们在外面搜寻,那些东西在雾中爬行。伊森蜷缩在角落,笔记本放在膝上,疯狂地记录着所见所闻,即使知道没人会相信这些疯狂的文字。
黎明时分,浓雾开始散去。伊森冒险从窗户缝隙向外看,镇子恢复了正常——如果忽略那些门窗紧闭的房屋和街道上奇怪的拖痕的话。
他悄悄溜到停车的地方,庆幸油箱里还有足够开几英里的汽油。引擎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当伊森驶出镇子时,后视镜里出现了艾玛的身影,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去,表情难以解读。
山路的弯道比来时少了许多,伊森很快看到了高速公路的标志。当他终于驶上柏油路面时,几乎要哭出来。
三个月后,《东部纪实》刊登了伊森关于黑松镇邪教和失踪案的调查报告。文章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当地警方否认了所有指控,称伊森的描述"纯属幻想"。
报道发表后的第一个雾天,伊森公寓的门铃在午夜响起。监控画面显示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浓得异常的雾气从门缝下渗入。
第二天,伊森·克劳福德被报失踪。他的笔记本最后一行写着:"雾永远不会真正散去。祂们只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