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桃源蚀上

2025-08-17 2320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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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遗物送来那天,武汉下着粘稠的梅雨。我在整理他那箱发霉的竹简时,一根暗红色的绳结突然断裂,三十九枚竹片"哗啦"散落在地板上。其中一枚滚到我脚边,上面用隶书刻着令我血液凝固的文字:

"太元廿三年,渔人复往寻桃源,得尸于洞,七窍生桃枝。"

我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拼凑这些竹简。这是份从未公开的《桃花源后记》,记载着那个武陵渔人第二年带着官府人马重返桃花源的后续。竹简上的文字越来越癫狂,提到渔人尸体腹腔中空,"内脏皆化为桃胶",而那些跟随他的官兵,回来后全都"目生重瞳,夜饮人血"。

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竹简末尾的图案——一个由螺旋线与三角形组成的符号,与我梦中反复出现的纹样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我站在武陵山脉的迷雾中,手中GPS设备发出刺耳的杂音。同行的地质学家林庚正在抱怨仪器集体失灵,而向导老田蹲在溪边,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前面就是'打摆子沟'。"老田的烟头在雾中明灭,"58年勘探队进去七个,出来三个,全都疯了。"他吐了口痰,"他们说在沟里看见了...桃花。"

我心跳漏了一拍。根据祖父的竹简记载,这正是渔人描述的位置。傍晚时分,我们在一处岩壁上发现了那个被藤蔓遮蔽的洞口。洞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布满某种黏液干涸后的结晶,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这不对劲。"林庚摸着洞壁,"这种喀斯特地貌不应该产生这么光滑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们同时注意到洞壁上的刻痕——那是由无数个螺旋三角形组成的浮雕,与竹简上的图案完全相同。

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洞内甬道出乎意料的干燥。走了约百米,前方突然出现一点亮光。当钻出洞口时,我们集体僵在了原地。

夕阳下的山谷铺满盛放的桃花,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在镀金的空气中缓缓旋转。阡陌交错的田地间,几个戴斗笠的农人正弯腰劳作,远处炊烟袅袅升起。一切都与陶渊明笔下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林庚喃喃道,"这里的气温、海拔根本不适合桃树..."

最先迎接我们的老人自称黄公,皱纹里嵌着泥土般的深褐色斑点。他带我们走过村中石板路,两旁房屋的门楣上都挂着晒干的桃枝。我注意到所有村民都有双异常漆黑的眼睛,在阳光下也不反光,像是两口深井。

"贵客远来,尝尝新酿的桃花酒。"黄公递来的陶碗里,琥珀色液体飘着几片桃花瓣。酒液入喉的瞬间,我尝到某种熟悉的金属味,恍惚看见酒碗底部有个螺旋三角形的暗纹。

当晚我们被安置在祠堂厢房。子夜时分,我被某种黏腻的水声惊醒。透过窗纸,我看见村民们排着队走向村中央的古井。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膝盖几乎不弯曲,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月光下,井口涌出某种半透明的胶状物,村民们轮流用手捧起,敷在脸上。

我浑身冷汗地摸出竹简拓片,突然发现背面还有段先前没注意到的文字:"桃源人夜汲月华,以养颜。然其所饮实非水,乃古神之遗唾也。"

第二天清晨,林庚失踪了。我们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一本笔记,最新一页潦草地写着:"他们不是人!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最后几个字母几乎划破了纸面。

正午搜查村庄时,摄影师小周突然尖叫着指向一棵老桃树。树干上凸起个人形轮廓,像是有人被活生生按进了树里。凑近看时,我的胃部一阵抽搐——那是张完整的人脸,树皮下的五官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那是上个月的客人。"黄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自愿留下...成为桃树。"

回祠堂的路上,我踢到块硬物。是林庚的瑞士军刀,刀刃上沾着种蓝绿色的黏液。顺着滴落的痕迹,我摸进了谷仓。在手电筒颤抖的光线下,我看见林庚被倒吊在房梁上,腹部被剖开,数十根桃枝从他的内脏中生长出来,枝头己经结出青色的果实。

最恐怖的是他还活着。看见我时,他的眼球在眼眶里疯狂转动,被桃胶封住的嘴里发出"咯咯"声。我注意到他的瞳孔正在分裂,变成类似村民的重瞳。

仓皇逃回祠堂,我发现剩下的队员全都出现了异常。小周在墙角蜷缩成一团,不断抓挠自己的手臂,指甲缝里全是蓝绿色的皮屑;队医老赵对着铜镜痴笑,镜中映出的却是张正在融化的脸。

"程教授..."小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你听见歌声了吗?从井里传来的..."

我甩开她冲出门外,整个村子的桃树都在无风自动。花瓣暴雨般落下,在地上组成那个该死的螺旋三角形。黄公站在祠堂台阶上,他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下面蓝绿色的鳞状组织。

"留下来吧。"他的声音突然变成多重混响,"成为桃树,成为果实,成为祂的一部分。"

我跌跌撞撞逃向山洞,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皮肤撕裂声。在钻入洞口的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整个村庄正在融化,桃树扭动着拔出根系,村民们的外皮像蝉蜕般脱落,露出内里闪烁磷光的本体。它们汇聚成一条发光的河流,向古井涌去。

黑暗中,我摸到了洞壁上的刻痕。这次我终于看懂了——那不是装饰,是某种计数符号。每一道划痕代表一次收割,而最近的一道,墨迹尚未干透。

当我浑身是血地爬出洞口时,山外己是深夜。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而我口袋里的竹简碎片正在发烫。我突然明白了祖父为何终生不敢发表这份文献,也明白了那些官兵带回来的不是瘟疫。

是邀请。

GPS突然恢复信号,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消息:"程教授,武陵医院报告发现三例怪病,患者内脏纤维化,眼结膜出现桃红色斑块..."消息发送时间是三天前。

我跪在地上干呕,却吐出了几片桃花瓣。它们在月光下舒展着,边缘长出细小的触须,轻轻搔弄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