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我混沌的意识上。我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穿过指缝能看到地府灰蒙蒙的天空。西周飘荡着形形色色的鬼魂，有的哭嚎，有的沉默，全都排着队向那座著名的奈何桥移动。
"周明远！"一个嘶哑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我转头，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拿着本厚厚的册子朝我走来。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人骨念珠，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阳寿三十八，死于窒息。"鬼差翻着册子，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我，"死得挺惨啊，脖子上还有勒痕。"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确实有一圈紫黑色的淤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世诚，我十年的合伙人，为了独吞公司，用领带从背后勒死了我。他以为伪装成自杀天衣无缝，却不知我的魂魄看得一清二楚。
"大人，我是被谋杀的！"我抓住鬼差的衣袖，"林世诚那个畜生——"
"闭嘴！"鬼差一甩袖子，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地府不管阳间恩怨。善恶到头终有报，时辰到了自然清算。现在，去排队喝孟婆汤！"
我望向那座摇摇欲坠的木桥，桥头坐着个佝偻老妪，正机械地给每个经过的鬼魂舀一碗浑浊的汤水。队伍中有几个鬼魂挣扎着不肯喝，立刻被旁边的牛头马面按着头灌下去。
不，我不能忘记。林世诚必须付出代价。
趁着鬼差不注意，我悄悄脱离队伍，躲进一片血红色的彼岸花丛中。花丛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原来不止我一个鬼魂藏在这里。
"新来的？"一个只剩半边脑袋的老鬼凑过来，"不想喝孟婆汤？"
我点点头："我有仇未报。"
老鬼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都一样。但躲不了多久，等阎王清点生死簿，所有逃魂都会被抓住。"他指了指远处一座黑铁宫殿，"到时候惩罚比喝汤痛苦百倍。"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如果鬼魂还有知觉的话："那怎么办？"
"贿赂阴差，入畜生道。"老鬼神秘兮兮地说，"畜生道轮回快，运气好还能保留些前世记忆。我就见过一条狗，追着杀它前世的凶手咬了三年。"
我心头一震。只要能报仇，变成畜生又如何？
三日后，我花光所有冥币买通一个贪财的判官。他把我塞进一批即将转世的猫魂中，还特意叮嘱："黑猫通灵，最易记仇。但记住，你只有猫的寿命，时限一到必须回来报道。"
轮回的过程像被塞进一条狭窄的隧道，全身骨头都被碾碎重组。再次睁眼时，我蜷缩在一个潮湿的纸箱里，周围是几只同样刚出生的小猫。我低头看自己——漆黑的皮毛，柔软的肉垫，一条不安分的尾巴。
我成了一只黑猫。
养猫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她每天给我们喂些残羹冷炙。我的兄弟姐妹陆续被抱走，只有我因为通体漆黑而无人问津。老太婆开始不耐烦，我偷听到她打算把我扔到郊外。
就在命运即将再次转折时，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蹲在了我的笼子前。
"这只黑猫好特别，"她轻声说，"它的眼睛像人一样。"
我抬头看她，瞬间如遭雷击——这张脸我太熟悉了，虽然年轻了许多，但那眉眼分明是林世诚的女儿林小婉！十年前公司开业派对上，她还只是个被我举在肩头玩耍的小女孩。
"要买就快点，五十块。"老太婆粗声粗气地说。
林小婉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我本能地想挣扎，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我忽然记起，林太太在我死前一年就因抑郁症自杀了。
"以后你就叫小黑，跟我回家吧。"她挠了挠我的下巴，我竟不由自主地发出呼噜声。
林家的别墅比我记忆中更加奢华。水晶吊灯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林世诚搂着妻子和女儿，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照片旁是林太太的遗像，黑白照片里的眼神充满哀伤。
"爸，我带了只猫回来。"林小婉朝楼上喊道。
书房门开了，林世诚走了出来。十年过去，他发际线后退了不少，肚子却更加凸出，昂贵的西装也遮不住那股油腻感。当他看到我时，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
"黑猫不吉利，扔出去。"
"不行！"林小婉抱紧了我，"妈妈走后你什么都不让我养，我就要它！"
父女俩对峙了几秒，林世诚最终摆摆手："随你便，但别让它进我书房。"他转身时嘟囔了一句，"和你妈一样倔。"
我被安置在林小婉的卧室。等夜深人静，我轻巧地跳下床，肉垫让我的脚步无声无息。别墅的布局我还记得，很快找到了书房。门缝里透出灯光，林世诚还在工作。
我挤开一条缝钻了进去。林世诚背对着门，正在电脑前查看什么。我悄无声息地跳上书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电脑屏幕上是一份财务报表，我眯起猫眼——那是我生前公司的账目！林世诚正在篡改数字，把一笔笔资金转移到海外账户。这个混蛋，杀了我还不够，还要掏空我们共同创办的公司！
愤怒让我全身毛发竖起。我瞄准他手边的咖啡杯，一个飞扑——
"哗啦！"杯子摔得粉碎，咖啡泼洒在键盘上。林世诚惊跳起来，转头看见我时脸色瞬间惨白。
"该死的畜生！"他抓起一本书砸向我，我敏捷地躲开，却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这眼神...不可能..."
他认出来了？我故意慢慢踱步，让灯光照在我翡翠般的猫眼上。据说黑猫的眼睛能照出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林世诚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他颤抖着手指着我："周...周明远？"
我弓起背，发出一种介于猫叫和人笑之间的诡异声音。林世诚的脸色由白转青，突然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他慌乱地摸出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
"幻觉，都是幻觉..."他喃喃自语，却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我满意地甩甩尾巴，溜出了书房。这只是开始，林世诚。猫有九条命，而我才用了一条。
接下来的日子，我享受着双重身份带来的便利。白天是林小婉宠爱的猫咪，晚上则是林世诚的噩梦。我会在他洗澡时突然出现在雾蒙蒙的玻璃门外，形似一个被勒死的人影；会在他深夜回家时蹲在楼梯转角，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
林小婉对我这些行为浑然不觉。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把全部心事都倾诉给我——她如何憎恨父亲对母亲的冷漠，如何怀疑母亲的死并非单纯自杀，如何在父亲的书房偷偷安装窃听器...
"小黑，我觉得爸爸害死了妈妈。"一天夜里，她抱着我低声哭泣，"妈妈死前留下一本日记，说发现了爸爸的秘密...但日记后半本被撕掉了。"
我蹭了蹭她的手。看来林世诚手上不止一条人命。我忽然意识到，林小婉可能成为我复仇的最佳帮手。
机会来得比预期更快。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林世诚喝得烂醉回家。我从林小婉怀里溜出来，跟着他进了主卧。他倒在床上，很快开始打鼾。
我跳上床头柜，用爪子拨弄他的手机。猫的爪子操作触屏不容易，但我还是成功找到了相册。翻了几页后，我的呼吸（如果猫有呼吸的话）停滞了——那是一张我的"自杀现场"照片！林世诚这个变态，居然把谋杀现场当纪念品保存！
更令我震惊的是，后面还有林太太倒在浴缸里的照片，手腕上的伤口明显不是自杀能造成的角度。这个畜生连伪装都懒得好好做！
我正想继续翻找，林世诚突然翻身，手机掉在了地上。我迅速叼起手机跑向林小婉的房间，把手机放在她枕边。
第二天清晨，整栋别墅被尖叫声惊醒。林小婉举着手机冲进餐厅，脸色惨白："爸爸！这是什么？你杀了妈妈？还有周叔叔？"
林世诚的表情像见了鬼。他扑向女儿想抢手机，却被我猛地窜出抓伤了手。鲜血滴在雪白的桌布上，像极了林太太手腕上的伤口。
"不是我！是那只猫！"林世诚歇斯底里地指着我，"它是周明远！它回来报仇了！"
林小婉抱着我后退，眼中满是泪水与决绝："我要报警。"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荒诞剧。林世诚想逃跑，却在门口滑倒摔断了腿；警察到来后，轻易地从他电脑里找到了更多犯罪证据；媒体蜂拥而至，曝光了这个"成功企业家"的真面目。
而我，静静地蹲在林小婉肩头，看着这一切。当林世诚被押上警车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做了个只有人类才能懂的微笑表情。
三个月后，林世诚被判死刑。宣判当天，我趴在林小婉膝上，感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猫的寿命太短，我的时间到了。
"小黑，你怎么了？"林小婉焦急地抚摸我逐渐冰冷的身体。
我用最后的力气蹭了蹭她的手，在她手指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咬痕——这是我们之间的告别仪式。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房间角落：一个是微笑的林太太，一个是...我自己？
"谢谢。"他们对我说。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我心无挂碍。远处，似乎有鬼差在喊我的名字，但声音不再凶恶。
"周明远，恩怨己了，该上路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哭泣的林小婉，转身走向那道发光的门。这一次，我会心甘情愿地喝下那碗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