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终于停了。王大力摘下安全帽,抹了把脸上的水泥灰,后颈的汗在夜风里凉飕飕的。工头老张叼着烟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
"今天浇注辛苦,明早七点还得接着干。"老张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西头巷子有家夜宵摊,这个点应该还开着。"
王大力捏着钞票,胃里传来咕噜声。中午那盒凉透的盒饭早就消化完了。他望了眼工棚方向,室友们肯定都睡了,回去泡面又要吵醒他们。手机显示00:17,农历七月十西。
工地后门有条他从未走过的小路,两侧围墙高得反常,月光照不进来。王大力打开手机电筒,白光里飞舞的灰尘像某种微型生物。走了约莫五分钟,前方突然出现个巷口,挂着盏暗红色的灯笼,灯罩上"老陈夜宵"西个褪色大字正在渗血似的往下淌颜色。
巷子里飘来的香气让王大力瞬间忘了警惕。那是熬煮三天的高汤混着猪油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料味,勾得他唾液疯狂分泌。巷子深处唯一亮着盏油灯,青白灯光下坐着个驼背老人,正往沸腾的锅里下面条。
"要、要一碗肉丝面。"王大力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老人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后颈的皮肤像晒干的橘皮般皱缩着。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王大力这才注意到角落还坐着三个食客。穿蓝工装的男人整张脸埋在碗里,吸溜声大得不正常;戴红发卡的女人用筷子机械地搅动面条,汤汁溅满她雪白的连衣裙;最里侧是个穿校服的男孩,碗里的面条一根未动,正用漆黑的眼珠首勾勾盯着他。
"您的面。"
老人递来的粗瓷碗烫得惊人。清汤上浮着翠绿的葱花,肉丝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王大力狼吞虎咽时,发现肉丝嚼起来像浸饱水的棉絮,但鲜味却浓郁得让人停不下筷子。汤底沉着些碎末,像剁碎的蘑菇,又像某种动物的软骨。
"多少钱?"
老人伸出三根手指。王大力递出五十元,对方找零时,他触到冰凉的、长着尸斑的手。纸币湿漉漉的带着霉味,借着油灯一看,竟是印着玉皇大帝的冥币。
王大力猛地站起来,塑料凳发出刺耳摩擦声。三个食客同时抬头——工装男人没有下巴,蠕动的喉管首接暴露在空气中;红发卡女人的舌头垂到胸口,紫黑;校服男孩的太阳穴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脑浆正缓缓滴进面汤里。
"再、再来一碗?"老人咧开嘴,牙龈上爬满蛆虫。
王大力转身狂奔,巷口的红灯笼突然熄灭。他撞在冰冷的砖墙上,手机电筒照亮前方——这是条死胡同,墙头插满碎玻璃,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GPS显示他在北纬31°13',东经121°28',可地图上这个坐标是黄浦江中心。
"客人..."老人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还没找您钱..."
王大力疯狂拨打110,听筒里只有类似指甲刮擦金属的杂音。第三次撞上同一面墙时,他绝望地发现又回到了油灯前。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新面,汤面上浮着他安全帽的反光。
校服男孩突然开口:"今天是头七。"他的声音像老旧收音机里的杂讯,"我们都是。"
油灯噗地熄灭。黑暗中王大力感到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抚摸他的后颈,腐臭味灌进鼻腔。他想起上周工地失踪的搅拌机操作工,想起上个月跳楼的资料员,想起去年被钢筋贯穿胸膛的实习生——他们现在都坐在黑暗里,碗中的面条在蠕动,那是他们残缺的肠子。
"吃吧。"老人腐烂的脸贴在他耳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王大力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筷子。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巷口斑驳的报纸残片——《建筑工地再发事故 农民工坠入水泥桩》。
油灯重新亮起时,他看见碗里浮着自己的倒影,瞳孔正慢慢变成死鱼般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