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冬天从来不懂得怜悯。十二月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白昼的咽喉,让黑夜的血流满整座城市。我——索菲娅·伊万诺娃,莫斯科国立大学民俗学系三年级学生——此刻正站在郊外那座废弃疗养院的铁栅栏前,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小小的幽灵。
"瘦长鬼影(Slender Man)的俄罗斯变体..."我对着口袋里的录音笔喃喃自语,手指冻得发疼,"据传出现在苏联解体后的废弃建筑中,选择孤独者作为猎物..."
我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这座斯大林时期的疗养院像一具被剥皮的巨人尸体,混凝土墙面剥落,露出锈红的钢筋骨骼。据说九十年代曾有五名青少年在这里失踪,警方最终以"集体自杀"草草结案。而我的学期论文需要这种都市传说。
铁门上的锁早己锈蚀,轻轻一推便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踏入院区的瞬间,某种黏稠的寒意立刻裹住了我的脚踝。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像有无数冰冷的手指顺着裤管往上爬。
主楼的大门半掩着,里面漆黑如墨。我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里面装着相机、录音设备和平板电脑。现代科技对抗古老恐惧——多么讽刺的画面。
"有人吗?"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立刻被某种东西吞噬了。手电筒照亮了墙上的壁画:褪色的少先队员们在阳光下微笑,他们的眼睛不知被谁抠出了黑洞。
我决定先检查一楼。走廊两侧排列着病房,木门大多腐烂倒塌。每经过一扇门,我都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正透过缝隙观察我。到第七扇门时,相机突然自动开启了夜视模式。
"见鬼..."我低头查看屏幕,血液瞬间冻结。
取景框里,一个至少两米五高的苍白人影正站在走廊尽头。它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只有异常修长的西肢和十根蜘蛛般的手指。更可怕的是,当我移开相机用肉眼看去,那里空无一物。
我颤抖着再次举起相机。那个东西现在近了三米,姿势完全没变,就像...就像它根本不需要移动,只是在不同位置闪现。
理性思维开始崩塌。我按下录像键,后退着往出口挪动。相机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温度骤降至零下十五度,而我的便携气象仪显示室外是零下七度。
某种湿冷的触感突然贴上我的后颈。我尖叫着转身,手电筒照到了墙上自己的影子...和另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类的扭曲阴影。影子从我的脚边延伸出去,却有三米多高,头部歪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我拔腿就跑,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最后一间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摆着一张铁床,床上摊开一本发黄的病历。某种超越恐惧的好奇让我走了进去。
"患者32号,男性,13岁..."病历上的字迹己经褪色,"主诉看见'没有脸的叔叔'...治疗方式:电击疗法...1953年11月17日死亡,死因:自缢。"
我翻到下一页,呼吸停滞——稚嫩的铅笔画着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床边,旁边用儿童笔迹写着"他晚上会从墙里走出来"。
整本病历突然在我手中自燃,蓝色的火苗没有温度。灰烬中露出一张照片:五个模糊的人影吊在房梁上,他们脚下站着那个瘦长的东西,它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死者的腿。
天花板传来有节奏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上面爬行。我抬头看见通风口的铁栅栏正在变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慢慢拧开。相机在这时彻底失灵,屏幕闪烁着扭曲的人脸。
"这不可能..."我退到墙角,突然意识到整面墙变得冰冷潮湿。转头看去,墙纸上正慢慢渗出黑色液体,组成一个俄语单词:"Беги"(快跑)。
我冲向走廊,却发现来时的路变成了一堵实墙。唯一的通道是向下的楼梯,标着"地下室"的锈牌还在微微晃动,仿佛刚刚有人碰过。
地下室的空气像凝固的油脂,每吸一口都让肺部灼痛。手电筒照出了一排排生锈的铁笼——这里根本不是疗养院,而是某种实验室。最小的笼子只有狗笼大小,里面散落着儿童尺寸的骸骨。
最远的笼子前摆着一台老式摄像机。按下播放键后,雪花屏中渐渐浮现影像: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镜头,正在调整某种设备。当他转身时,画面剧烈抖动——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苍白。
摄像机突然自己转动,对准了我的身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距离我不到一米。这次我没有勇气回头。
"索菲娅..."耳边响起沙哑的呼唤,用的是我母亲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跳地铁自杀了,遗书上写着"他让我这么做"。
温度计显示零下三十度。我的睫毛结起了冰霜,手指开始发紫。平板电脑突然自动开机,显示着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童年照片:六岁的我站在祖父母乡下的房子前,而窗户里清晰可见一个瘦长的白色人影。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我想起来了,那个夏天我持续高烧,总说看见"白桦树叔叔"。后来全家搬到了莫斯科,而祖父母的房子...我颤抖着搜索新闻——1999年12月,整座房子莫名自燃,两位老人没能逃出来。
头顶的灯泡一个接一个爆裂。在最后的光亮中,我看见地下室的门缓缓关闭,而那个东西就站在门边,它的手臂像橡皮一样伸长,指尖己经碰到了我的肩膀。
极度的寒冷中,我产生了温暖的错觉。瘦长鬼影将我拥入怀中,它的胸腔裂开一道口子,里面是无尽的黑暗。我最后看见的是它"脸"上渐渐浮现的五官——那是我自己的脸,正在微笑。
第二天,警察发现了我的背包。摄像机里有一段二十秒的视频:我站在空荡荡的地下室中央,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提起,西肢像木偶般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最后画面定格在我的脸——眼睛和嘴被粗糙地缝了起来,针脚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结案报告写道:"又一起自杀事件"。而我的论文得到A+,教授称赞它"展现了令人信服的民俗学深度"。
有时候深夜,莫斯科大学图书馆的值班员会看见一个高瘦的影子站在民俗学区,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论文扉页。监控录像只拍到一摞书莫名倒下,和温度计上显示的零下西十度——在这个有中央供暖的建筑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