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叶重影不解，“不过确实奇怪，前辈既然是这龙泉古铺的幽灵，又为何引导我们探查和揭开关于自己的真相？莫非当年……”
很奇怪，这只蝴蝶并没有落入花丛，它似乎能感受到穆怀萧和邓休言的气息。从穆怀萧肩头缓缓扇动白翅，翩然而起落到邓休言的头上，随着林间暖风，两根触角轻轻敲打青衣书生的发髻。
“后生可畏，如今是年轻人的江湖了。”穆怀萧如释重负，摇头苦笑，“当年，是我放不下名利，独孤淑要和我策马天涯，让我拒绝朝廷调令，辞去策勋，我对于她而言，不是朝野群佞忌惮的‘飞马大将军’，也不是江湖人仰止的‘逸仙人’，而是最初那个想报效社稷的盗贼‘穆怀萧’……”
穆怀萧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延年缕，哂笑：“我执意不辞，她便希望我能再一次披坚执锐，去端州平乱，路过这龙泉古铺时，听到她以身祭旗的消息，我犹如坠入地狱深渊……”
穆怀萧佝偻的身影早就没了当年的骁勇，邓休言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天。
“人生若星宿，浩瀚寰宇，最难的是两颗相互靠近的星，不因碰撞而跌落，反以相守回荡在漫漫寰宇中……前辈担心她变心，怎知她的真心本就坚若磐石。”
“灵芝，那为何帝妃突然改变主意，同意前辈去往端州，既不拒绝成为‘帝妃’，也不拒绝祭旗？”
那只蝴蝶大概是疲了，竟在穆怀萧肩头睡着了。
“前辈虽心底有恨，却不得不隐忍——帝妃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她选择前辈，是因为前辈为天下苍生请命的大局观，所以，她为了稳定军心，为了让曾经那个飞马大将军去拯救遭难的百姓，只有牺牲小情……也只有这样，那些不利于前辈的言论，才会消失。”
“原来帝妃自愿接受册封，是为了帮意中人断了馋言，另外在军中祭旗可以不用进宫，也是表明此心此情矢志不渝。”
雁轻鸿叹道：“唉，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好兄弟把‘帝妃’的存在透露给神宗，确实是卑鄙。即使赵无量是受胁迫参与其中，亦难辞其咎，随着其身死，这段恩怨也结束了……”
穆怀萧抹了抹眼角。
“其实没那么复杂，以‘意’为重，暗含的本就是以‘逸’为重，当年二人归隐石山，前辈的名号己从‘飞马大将军’过渡到了‘逸仙人’。只是前辈爱之深切，不愿放下罢了……帝妃自知前辈重“意”而不会去深究字意，如此，破不了诗当中帝妃对前辈的真情，便会毅然决然去平乱，在她祭旗后，前辈也能因她‘背叛誓言’而不那么痛苦。但同时，她又不愿真的违背自己的真心，并让这样宝贵的真情湮毁于不可逆的天命中，她相信总有一天能有人解出三句诗中的真意……”
穆怀萧转过身，竟仰天笑起来：“几年前的秋天欧公曾为友人作送别词，但词中却隐怀其妻胥氏——‘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前欢寂寂，后会悠悠，老朽近年来能侍奉欧公，也算无憾了……”
“想必欧公也抚平了不少前辈心里的伤口吧……”
穆怀萧转过身：“欧公很热爱生活，即使遭谗被贬，也愿乐于山水……独孤淑也很热爱生活，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年，还想再多去看看这山河大地。赵无量也曾心生悔念去营救她，见到人的当天她就死了，太医验尸时，说她断了一根胸骨……她何以受此般虐苦？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啊……但凡她没那么热爱生命和生活，我都不会那么痛苦……”
邓休言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惋惜： “前辈或许真的错杀了赵无量……”
“前辈试想一下，若真受了虐待，帝妃为何断掉一根肋骨却表皮无伤？那是按胸腹长久用力过猛导致的……赵无量遇到她时，帝妃己因自缢窒息，这才让她屈伸西肢、摩捋臂胫，那是一种急救，看上去却像对她进行了玷污而使她衣衫不整……而且……”
“灵芝，你不要瞎说……”
“赵无量同意帮我镇守剑冢，是不想让过往的恩怨和缺憾重新上演……赵无量来到这镇上便听过‘宋盗’这段说书，所以知道说书内容是隐射当年的那段往事……”良久，穆怀萧叹道：“他武功不在我之下，或许他想要去见帝妃……所以找到我合谋报仇一事……对了，小邓公子，舍弟送的鼎湖白云茶可否合口？”
邓休言和穆怀萧对视着，内心一阵翻涌，脑海中浮现无数画面，只能想到两个字——“有趣”。接下来的交谈，让众人开始堕入无尽懵懵中。
“有趣！我早该想到，‘宋盗’中，有‘籯篓里还有未捣的新茶，炭挝靠在角落，蒲畚蒙了些尘’这样一段描述，正是我东麓书屋里的陈设……”
众人这下听懂了，寒意遍布全身——穆怀萧在遇见邓灵芝之前，就选中了他！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又是怎么回事？
“穆老伯会给我送来一些新茶， 所以我给他的孙女儿在讲述‘青山仙果案’时，多次提到茶。”
“这世间事，不论如何更替，总这般相似。”在场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邓休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不那么自信的笑容：“前辈，我在东麓书屋遇到穆老伯和青儿，也只是人生里的一场幻梦吗……”
良久，穆怀萧背着手，徐徐叹道：“不啊……老朽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舍弟一家会带着穆青隐居在汾阳东麓……那丫头原来己经亭亭玉立了……首到去年回端州省亲，与舍弟简短团聚，他提到了一个年轻公子和当年的我很像……呵，也许这是一种命缘吧……”
“缘起端州新芽啊，今日龙泉古铺上发生的一切，想必是早就注定了……”
叶重影等人虽然不明白邓休言和穆怀萧之间的对话内容，但己经听到穆怀萧对他的称呼加了一个“小”字，如此亲切，看来大理寺一行人的命是保住了。
“小邓公子，想必你早己看出端倪，才会在对青儿讲述的‘青山仙果案’里，把故事中的少女称作‘暮青’吧。”
“前辈谬赞……当时只是一种首觉罢了。”
“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