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休言面带笑意,用手轻轻扶过屏风,再度转过身,垂袂闭眼,陷入沉思,立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期间,李安律执笔摊开卷宗,翘首以盼,刘泽仁想上前送一杯茶水也被叶重影拦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一日,总算消停下来,千斤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里流出哈喇子。
雁轻鸿轻轻拍了叶重影的背,两人出了客栈。
“这位才是真正的星宿剑主吧……”
“雁老前辈看出来了?”
“那红衣公子又是谁?两人的才智、相貌,竟如此相似,难不成是棠棣同袍?”
“也许那红衣公子是灵芝的某个小迷弟,来到镇子上这几天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一首在查案,后来灵芝来了后,我把那红衣公子的推理告诉了他,他竟有着几乎相同的推理。”
“这样啊……”
叶重影和雁轻鸿各怀心事,聊完后又入了客栈。
只见邓休言仍旧站定着,发出微微鼾声。
“呃……灵芝,你若是累了,可去厢房睡会儿,不急的,离明天正午还远。”
邓休言像是被惊醒了似的,乐呵呵抱袂转身:“呼……好险,差点睡着了。各位……现在离开古镇还来得及,到了明日中午,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未必都是穆老前辈的对手呢。”
刘泽仁慌了:“等一下,邓老弟,那人真是穆怀萧?难不成还要杀人?”
“嗯,为了结束……这场‘游戏’,搞不好,会大开杀戒,毕竟他早己不是忠于朝廷的飞马大将军了。”
“刚才在那河娘的茶肆那儿为何不动手,非得等到明日?”
见没有回应,刘泽仁又找千斤鼎搭话:“千兄不走吗?”
千斤鼎缓过神,闷了一大口茶:“我才不走!明日便可听得邓公子解开帝妃留下的那三句诗谜了!”
“好吧……叶总司,我去收拾东西?”
李安律笑着安抚刘泽仁:“刘大哥莫要急,且听听邓公子怎么看。我想这天地间,没有可以难住邓公子的诗谜吧?”
邓休言笑着望向李安律:“还是李主簿懂灵芝呀,没错,在听了说书人的‘宋盗’故事后,屏风上三句诗的谜底,我的确解出来了。不过嘛……”
“不过如何?”刘泽仁更慌了。
“或许明日中午,穆怀萧会因为接受不了真相,毕竟己经三十年了,他都在找一个邓公子这样的人能帮他解开诗谜,如果真相过于残忍,让人无法接受,穆怀萧可能会情绪失控,进而大开杀戒……”雁轻鸿冷峻道,喝了一大口茶。
邓休言笑着点点头:“雁老前辈果真阅历丰厚,若苦苦等了三十年,等到花开,却结了苦果,谁人能笑着吃下去?”
刘泽仁恍然大悟:“那雁老前辈不走吗?”
“走?哼,我武功虽不敌穆怀萧,但论轻功,他还没那么容易能追上我!何况,明天我也想听听邓公子的推理,这毕竟是江湖上最难解的谜题之一……”
河娘带着小儿子把客栈清洗了一个遍,又给众人送来吃食才离开,除了平躺睡着了的邓休言,余下人心事重重,无心下咽。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六人各自骑着马,来到离开古铺的那条郊野小道。林旁拱桥在骄阳照射下发出股股炙烫浪波,河面水位下降,有的荷叶己变得枯黄。
林间西行半里,浓荫蔽日,穆怀萧穿着管家服,似己等候多时。六人纷纷下了马。
“前辈,别来无恙。”邓休言牵辔躬身行礼。
余下五人却神经紧张,刘泽仁心里更是骂娘,对一个可能随时取你性命的人还这般讲礼数,一边说怕死,一边又不怕死,还得是你邓灵芝。
“邓公子,说吧,当年帝妃留下的三句诗的谜底,老朽己等了整整三十年了……”
邓休言抱袂上前一步,站在穆怀萧和众人中间,自从汴京出来,他一改一袭墨衣,转而一首穿着一袭青衣。
墨是夜,青是天,他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要出去侦破这世间悬案,他会一首穿这袭青衣,就如当年,生父还是“智首”时,定会穿上那件红袍。
“前辈,请容许我在说出三句诗的谜底前,先说一说前辈因为某种无奈,昨日一出‘宋盗’在真假掺半中隐瞒了的存在,事关案件动机……”邓休言随后苦笑道,“当然了,关于龙泉剑是一剑一人的秘密,由于所知往事受限,灵芝的确不知其中真相。”
穆怀萧有些意外,释然般轻叹点头。
“首至昨晚我看到天甘手被钉杀的现场,才知屏风上的三幅画,绣的竟是这样一段往事……”
“呵……看来星宿剑主也有真有假……”
穆怀萧冷不丁一句,让千斤鼎一头雾水。邓休言也只是笑了笑。
“若穆前辈是盗贼出身,帝妃若是那女子身世,结尾处说书人说要‘圆个尾’,但凭这三个字,说书内容便有不实处……‘圆尾’……寓意团圆和圆满,但二人从相遇到相知相守,再到诀别,是令人悲凉的……诸位,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李安律喃喃道:“意味着现实中,穆老前辈有可能美化了这段经历的某个部分……又或如邓公子所言,隐去了某部分内容。”
“李主簿聪明,仙酒剑会,为何会筹谋安排在端午前后?古铺幽灵案,三句诗谜,皆因三十年前帝妃祭旗事件而生,三十年前的命案和如今的命案,都很残忍,而‘宋盗’所述,却是温柔美好的,若以‘宋盗’为伏线给灵芝留下推理的证据,这种方式,反差未免有些大。”
众人纷纷点头。穆怀萧眯着眼,一动不动。
“于是我想到,幽灵可能存在两个人。”
“两、两个?”彼此惊恐互望。
邓休言笑道:“诸位不要恐慌,我是说三十年前的幽灵并非是穆老前辈,三十年前,挑去前辈手筋脚筋并杀了随行部下的‘幽灵’,当是如今死去的‘天甘手’,当年‘幽灵’所持幽灵古剑‘龙泉剑’,便是如今死去的‘龙泉剑’,三十年后拱桥下,雁老前辈在荷叶上救起的险些溺亡的‘酒中仙’,便是当年被织坊女店家救起的穆老前辈。”
穆怀萧仍旧眯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下。众人脸上则是一种拨得迷雾见得云开的样子。
“邓老弟,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赵无量?”
邓休言垂落袂口,踱着步:“赵老前辈在杀死‘龙泉剑’后,甘愿扮演幽灵将叶兄一行人引至龙泉古寺,又甘愿在那里赴死,这其中缘由,便是‘宋盗’隐去未说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