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几里地外,一个书生装扮的人,一身青衣素袂躬身在“至喜府”门外打了个喷嚏……老管家打开了门,以为来人是参加“仙酒令会”的,当是走错了方向。
“这位公子,‘仙酒令会’是在龙泉古铺客栈举行,不过好像也结束啦……”
“结束了?欸?来晚了吗?不打紧不打紧,小生来此是为了先生的一首诗。”
老管家瘦骨嶙峋,佝偻身子,盯着眼前的年轻公子,狐疑道:“我家老爷写过那么多诗,你说的是哪一首?”
眼前青衣素袂的公子诧异地看了看自己,随后笑了起来:“叨扰老伯了。是《戏答元珍》: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门外何人?”
“禀老爷,是一个年轻书生。”
“老伯啊,让他进来吧。”
青衣公子行了一礼,将马拴在石墩上,带着盎然笑意拂袂入内。
堂内,欧阳修正执笔作诗,这两天与友人寻幽回来,正有些灵感。
客人入内后,欧阳修放下笔,给来人斟了一斗茶,笑道:“这位公子对我这首诗有何见解?”
“诗起得妙绝,开篇就说我怀疑春风吹不到这偏远山城!为何有此疑问?下句道出缘由:在这寂寞山城,时至二月都还没见到一朵花开。在别处,二月己到花时,在此地却未见到花,写为何产生怀疑,避免平铺首叙,给人以曲折波澜之感。”
“嗯,继续说。”
“此诗更妙的地方在于,如果没有下句,那上句也无甚出奇,而有了上句,下句方见其工,有此铺垫,此后句句有味。”
“哈哈哈,甚合我心,请公子继续说下去。”
“二月无花开,原因是天气依然寒冷,下联中犹有残雪可见这一点。而欧公却说,是春风吹不到天涯来。唐时王之涣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欧公笔下这春风,是吹暖万物的自然之风,实则也是君恩浩荡却不及荒远地区的暗喻。”
欧阳修听着,“嗯”了一声,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衣服点头道:“不错,还请继续说下去。”
“首联以下,这第二联“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也写得尤为精彩。二月山城无花开,那眼前画面呢?是残雪压枝,犹缀有火红的橘子,是冻雷声中被惊醒的春笋,马上要抽出新芽。”
“呵呵……阁下真是青俊有才,可否告知姓氏字号,可愿与某结为友人?”
青衣公子拜礼,大喜过望:“在下一介布衣,江湖人士,邓灵芝是也。”
邓休言首起身子,不卑不亢道。
“老爷,又来一个,是京城来的大理寺少卿,姓叶。”老管家进屋恭敬地向欧阳修禀报。
“叶兄来了啊!太好了!”邓休言喜上眉梢。
“原来邓公子和叶总司也是好友,老伯,快请他进来吧。”欧阳修放下书卷与笔,起身迎客。
叶重影在老管家的引荐下进入府中,刚入到门内,便看见这家伙在侃侃而谈,还不忘对自己傻笑一下。
叶重影凝重的面色上舒缓了许多,突然回想起来,按照请帖时间和路程,这家伙慢悠悠赶到此处的时间也的确应该在今天……
邓休言拂袂笑道:“这第三联嘛,写乡思与感念,说夜间听闻北归的雁鸣,惹起乡思无限,时光迁移,病入新春,眼前这美好景物触了心绪……最后两句先生转入自我宽慰——我曾在洛阳看遍牡丹花,山城野花开得晚一点,又有什么值得感伤的呢?”
欧阳修带着笑意点点头,眼前这年轻人也就比自己小那么几岁,不想竟如此了解自己的内心。
见得到欧阳修的肯定,邓休言己经开心到无以复加了,抱袂踱着小碎步爽朗道:“整首诗写景部分看似都在写眼中所见,实则都在暗喻所处之境,残雪中火红的橘与冻雷中欲要抽芽的笋,是春寒中的一抹亮色,更是欧公扬志的体现——春风真的不到天涯吗?在另一首诗里,欧公还说‘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啊!”
邓休言说渴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转过身,弯眉笑道:“叶兄来此总不会是找欧公论诗的吧?”
“灵芝,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我是来向县令大人请示三句诗谜的,不过既然遇到你了,这个事待会儿再说吧。”
“三句诗谜?”邓休言不明所以,不过也不足为奇。
“想必县令大人知道这几日古铺上发生的命案了。”
欧阳修看了一眼邓灵芝和叶重影,语重心长道:“不错,我下个月就要离开此地了,听说前几日龙泉古铺内举办的‘仙酒剑会’上发生了几起命案,虽没抓到凶手,但有个年轻人解开了幽灵作祟的手法,是你吗?”
邓休言对叶重影微微一笑,躬身拜道:“是在下,也并非是在下。”
“哦?”欧阳修愣了下,然后笑起来……
叶重影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到案子何时能破,火燎火急,但注意到还有旁人在,便决定隐去有人冒充邓休言一事:“那家伙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
邓休言眯着笑眼,能与欧阳修论诗,实在太开心了。
“他说……他对这件幽灵案不再感兴趣了。”
“可惜呀,如果留下来的是一句诗就更好了。”邓休言喃喃道。
叶重影想起什么,起身拉住邓灵芝,摁着他的头,一起朝欧阳修
拜了一礼:“欧公,这家伙要帮我破案,回头案子破了,离开古镇前,大理寺众人定当再来拜谒。”
“叶总司不必行此大礼,论官职,叶总司在我之上……”
叶重影急着给邓灵芝讲这些天的变故,拎人迈步出了至喜府,搁到马背上,亲自挽辔一路来到拱桥上。
“就是这里。”
来此一路,叶重影事无巨细交代了整个案件,包括每个细节、每个人的每句对话。以及案件进展到何种地步——剩下这最后的三句诗谜。
“灵芝,你可认识那个冒充你的家伙?能把案件破解到这种程度,己是相当了不起了……”
邓休言微微一笑,绕开提问,望着一河莲叶,兀地感叹道:“‘古铺幽灵案’……当真有趣又复杂。听了叶兄的复盘,在推理上,比起那红衣公子,我倒有几处不同见解。”
“快,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