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休言抽出一块手帕，包好这些麻袋碎片，喃喃道：“说不准真是恶灵在作祟……谁、谁在外面！”
邓休言慌张地看向府邸外，眼神惊惧。
但闻风声沙沙，叶重影背脊发凉，抽出佩剑，挡在邓休言身前：“灵芝，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魅影……”邓休言突然靠近叶重影，把下巴搁在叶重影肩上：“鬼啊！”
叶重影一个激灵，差点一剑劈向邓休言，却见一只野兔从门外跳脱而去。
“邓灵芝！你为何要装神弄鬼吓唬人？”
邓休言忍俊不禁：“大理寺破案，不惧鬼神，既是装神弄鬼，怎会吓唬到堂堂叶总司？”
亏得不是月黑风高。在这僻静郊林中，偶尔传来虫鸣和远处野兽的低吼，己能让人毛骨悚然。
叶重影一时无语，可就在此时，天突然阴起来，府邸外的灌木丛传来婆娑之影。
“谁？”叶重影大声质问。
邓休言笑着摁下他的剑：“你忘了孙主事要来和我们汇合了？”
果然府邸外传来老孙头的呼喊：“邓公子！叶总司！”
老孙头颤颤巍巍进了门，双手杵膝汗流浃背，喘着粗气如释重负：“刑部销案了，销案了！”
叶重影递给老孙头一个水袋，老孙头拧开袋口抿了一下，问道：“邓公子，案情是否有了进展？”
邓休言微微一笑：“这个案子很有意思，进展稍加推进了些。”
“灵芝，现在整个汴京城都传‘恶灵作祟’，还有一桩‘恶灵的斫聝与借臂’至今毫无头绪，你居然还说这案子有意思？”
邓休言不慌不忙，冲着身后杂货间笑言：“我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恶灵’。”
“还请邓公子但说无妨，以助大理寺破这等歪门邪说，我等愿闻其详。”
“首先，话本故事第一案中结尾说‘来年春日，星宿神探将现身汴京，据此破解另一桩骇人的悬案，否则作祟的恶灵，将隐于人间，继续游荡……’它游荡的目的是什么？”
“灵芝，这‘另一桩’自然指的是半年后发生的‘恶灵的斫聝与借臂’，莫非暗指两桩悬案的关联或者共通处？”
“撇开两桩案子是否有内在联系，这位恶灵不仅自负，还有些疏忽大意……为了让尸体哭出声，竟煞费苦心，这般精心设计的谜面，对细节性环节的处理却粗枝大叶……”
叶重影迫不及待追问到：“那尸体究竟是如何发出哭泣声的？”
“目前只能想到一个——风吹麻袋出声。”
“可当时并没有刮风。并且小武听到的是屋内的哭泣声，先是女人的，再是小孩的，所以民间巷坊才传当时伏田海的妻子己有身孕。”
“因无通风口，如此一来，碎麻袋看似成了无效物证，不过加一种设想，这些碎麻袋就能成为有效物证。”
“加一种设想？”
“若是从无到有，想象比推理更重要。要制造一起华丽的案件，通常当做到诡计大于逻辑，布局大于诡计。这些年我朝卷宗记载的各类悬案中，诡计、布局、逻辑兼具，有的谜面复杂，一些所谓神话、诅咒、祭祀、奇迹不可解类的案子，其动机往往以比兴之法隐藏在民俗讲义中，多用比拟行凶，可这个案子，却试图塑造一个民俗怪谈，布局者有此野心，必然不会有比拟行凶或布局的手法，这个时候，想要突破，就只能想象。”
叶重影和老孙头瞬间打起精神。
“依你所见，此案谜面是否算得上一流？”
邓休言摇头微笑：“一流者，当以诡计的谜面取胜，让核诡支撑小诡，让诡计形成谜面，各诡计间进行逻辑勾连推理，一开始就把各种可能的推理加以呈现，施于破案者错误引导。”
叶重影摊手：“你有一种天赋，能将简单的东西复杂化，也能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邓休言不以为然，挑眉谐谑，道出他对推理的见解。
“若是叙诡，则另当别论……那些藏匿在复杂或简单现象中的关联，往往是破开真相的重要一环。复杂化利于复原某些案情陈述中缺失的链环，简单化利于去除诡计布局的冗余部分。藏匿于显露，是为高明，藏针于线，次之，真伪羼杂则更逊……倘若归于‘无为’，匿去一切人迹，则入一流范畴。”
“好比一场布局从几十年前便开始谋划，动机在几十年后才会浮出水面，如此一来，以时间为稀释，浑然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道法中，则几乎不可破解。这两桩案子固然有一定诡计谜面，但……动机过于明显。”
这番发言，叶重影和老孙头瞠目结舌，所懂自是寥寥。
“灵芝，你说的‘无为’，出自老庄哲学，并非‘不为’，实乃‘顺应自然’，换作刑案中，则是天衣无缝的手法吧？可我相信，这世上并没有不可破解的诡计，更没有你邓灵芝破不了的案子！”
邓休言脑海里浮现了火海中的那一幕，手中的断剑，不知为何沾染了所爱之人的鲜血，如今十几年过去，别说寻找真正的凶手了，就连为自己开脱，似乎都没有希望。
这时，老孙头眨眨眼，打断了邓休言的遐思：“邓公子，快说说你的想象吧。”
邓休言适才缓过神，展颜一笑：“若当时屋内有一具，活‘尸体’呢？”
林间风过，叶重影感到背脊发凉：“灵芝，你开什么玩笑，难道小武验错尸了？”
“那天孙主事和小武可否带了验尸格目？”
“这个自然。”
“还带了哪些验尸工具？”
“事发匆忙，小武还带了皂角。”老孙头回忆道：“当天就封锁了现场控制了证人，为防止破坏痕迹贴上封条，传唤了报案的樵夫，并询问了以前的旧邻关于几位死者生前状况，才形成如今的卷宗。”
叶重影很是满意属下做事态度如此严谨。邓休言愣了下，然后笑了笑。
“小武先烧苍术皂角，近尸记数，但凶犯己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