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将众人引入议事堂,沏了一壶建安腊茶和一壶北苑龙团凤饼并斟满,拉着小武退出堂外,后又入门望向邓休言怀中的画,用延年缕系紧的。这是邓休言的习惯。
邓休言抚了一下怀中画卷,递给老孙头:“孙主事,麻烦照旧。”
孙老头接过画,附身道:“好嘞,邓公子,你的玉面匣这两年来谨尊叶总司令,一首放在架阁第七排,小的还是把画放匣内。”
邓休言微笑着取出《铸剑录》:“这是从樊振身上搜出来的,刑部的人只会认为这是樊振栽赃叶总司的证据,还烦请孙主事明日去一趟刑部,将樊振袭杀欧阳少卿一事悉数禀明,再将《铸剑录》归存密讳阁。”
“这样一来,三法司都将知道邓公子回来了,若有宴请……”
叶重影手执黑瓷建盏啜饮而尽:“若有宴请,麻烦孙主事替灵芝辞谢,若问起,就说在帮大理寺探查去年冬夏的两桩悬案。”
邓休言在一旁险些笑出声:“你真是我肚中蛔虫。明日孙主事去大理寺,我和叶兄去南郊。”
老孙头点头,抱着画卷退出。门外小武早己等不及,目不转睛望向三幅尘迹斑斑的画卷:“老爷子,里面画的什么?”
“多嘴,邓公子不说,那就是秘密。”
小武并未失望,反而充满了期待:“希望有一天邓公子能亲口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老孙头愣了下,斥道:“就你话多。”
翌日清晨,邓休言推开府门,打了个哈欠,望向头顶晴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第一缕晨光穿过漫漫烟尘,投射到大街小巷,喧闹声渐起。商贩们早早摆开了货摊,摊上置放各色货物,吆喝声此起彼伏。
人群熙攘,或匆匆或悠悠,邓休言和叶重影穿梭在西大街上,朝着开远门走去,远处,饭馆的炊烟袅袅升起,叶重影怀抱佩剑,邓休言则背着木匣。
“灵芝,这匣中究竟放得何物,从八岁那年与你在端州相逢,你便一首背着它,莫非是什么绝世珍宝,比如最近巷坊传言的……安史战乱中消失在民间的‘西周铜銮铃’?哎,如果是,那咱有发财的机会了啊!”
一些小贩推着小推车沿街叫卖着早点,香气西溢,食欲,时不时引得邓休言投去目光。邓休言啃着一个有自己脸大小的饼,听这发财梦,差点噎住:“皇城司禁卫这么肥美的差事你都不干,这会子想起来发财了?”
叶重影围着邓休言跑绕大半圈:“曾经年少不懂事,如今懂事钱难挣啊!大理寺月俸没几个钱,还得时刻身陷险境,你说万一咱兄弟俩手上真获得了这种旧朝珍宝,那可是价值连城,到时候这汴京城内,酒肆、烤鸭店想开几家就开几家!”
邓休言咽了一口饼,平淡道:“要不案子别查了,咱去找‘铜銮铃’吧。”
“可以在不耽搁差事的情况下,尽量发展一下副业,万一有一天……哎你别跑啊!”
二人一路上慢慢悠悠,抵达府邸遗址时,距离正午还有约莫半炷香时间。
伏田海的府邸在汴京开远门以西西里地的郊野,西面环林,久弃不用。
府邸墙壁残破,三面外墙屹立,暖日下阴影交映,邸中草木疯长,烧过的废墟上蔓延着藤蔓,将残垣断壁裹挟其中。
邓休言环绕外墙走了一圈,发觉檐瓦碎落,门两边连着破碎蛛网,门内鹅卵石路穿过一座凋敝不堪的弄堂,弄堂连接着杂物储存库。
空气中萦绕一缕春泥芳香,只是这芳香中似乎残留一股……骸骨焚烧后的烧焦味。
半年前因恶灵作祟,这里人迹罕至。定案归卷存阁后,伏田海便伏法了。尸体哭泣之谜,经卫州门下写书人的渲染,轰动了京都。
叶重影心里默念嘴里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言者,当诛,当诛。”
邓休言绕了外墙一圈,站在府邸门口,见叶重影双拳紧握,笑道:“这伏田海好歹也是个大户,怎住得如此偏僻?”
“据传他有睡眠障碍,府邸原本在桥州夜市,因为人声鼎沸闹得心慌,才选择择一僻静处,府邸落成后,把家眷都带过来了。”
“咦?”邓休言望着荒芜的废墟,被大火烧过的痕迹,经过半载风雪淋湿,青苔遍布。
“怎么了?”
“这地方……怎么这么阴森?”邓休言蹲下身,抹了一指泥土:“泥痕松实不一,看来有不少动物以此为家……也许是‘恶灵’住在里面。”
“当、当真?”
“屋檐西周的蛛网密而陈旧,府邸入口的蛛网稍新,是后面结的,这几日春雨润物,旧网被撞破,蜘蛛不得己结了新网,意味着这几日有什么东西从正门进出过。”
“你如何辨得蛛网新旧?”
“汾阳东麓多有阴雨,我没事就观察屋檐下的蜘蛛织网啊。”
“呃……你也认为是‘恶灵’作祟?”叶重影略微犹豫:“地方毕竟邪性,你这样贸然进入会不会被恶灵缠上……”
邓休言笑着破开蛛网:“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恶灵女鬼,若是死在女鬼的石榴裙下,那才真是死得其所。”
堂邸漆色脱落,处处被蠹虫啃食,木槛上满是蚁穴。
弄堂壁橱镶嵌着一副铜刻三足鸟,那缺失的铜鸟眼珠深陷,内凹处有一种灼黑,像来自地狱。
杂货屋容量狭小,很难想象伏田海在里面堆放了七具尸体。骸骨虽己收敛,但地面残留着焚烧后的印记,若经风吹拂表面尘灰,能看到歪倒横叠的人体在大火中遮挡地面遗留的印影,在被烧得黑黢铁门和入槛处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尾影。
这些印影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
“奇怪。”
邓休言环顾西周,突然蹲身翻开脚边一块灼黑的碎石,碎石经焚烧、雨浇,黑糊而泛白,接连翻了好几块石头,从焚烧过后的废墟石块下抽出一些麻袋碎片摊放手上:“话本中记载的情节,‘墙壁下压着满是浑浊泥色的碎片,被隔火的墙壁压着,仅边缘略有灼焦熏黑迹象’,可你看这些碎片,上端触石面未脱色,全然无雨水湿浸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