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律皱眉道：“天甘手？民间百年罕见的江湖郎中，能医百病，唯独不医‘极恶’者，是能和‘鬼手易千’、伶俜剑主‘孤无名’齐名天下的郎中。”
邓休言笑着摇摇头：“不，李兄弄错了……即使是鬼手易千和孤无名，也曾以友人身份师从天甘手，且所学各半，所以严格来说，两人不论是医术还是易容术，都有承传的影子，不可断言技高一筹……”
雁轻鸿也点头认可邓灵芝的说法。
信徒大多是镇上的人，服装是统一的“服妖”——穿着奇异、不合礼制或被视为不祥的服饰。
自汉以来，服妖便是服饰文化的重要构成，汉唐五代时期妇女用奇异妆束来预兆邦国人事的变乱，也有儒生学者另有见解，认为服妖仅仅是汉时的人穿了不符其身份的服饰。
各种辩论大差不差，总归是人心不一，才令人世风起云涌。
祭坛前以妇女为众，霞帔交叉挂上罗带，罗带贴两边胸襟挂在两肩上，下端垂到身前，末端相连，并悬挂一枚金、玉材质的霞帔坠。
自“銮铃案”中以南诏扎染缬服为证据破案后，李安律深知邓休言对古代服饰颇有研究，可这家伙迟迟不解释祭坛前人群的奇特着装，遂开口道：“汉时崇‘天人感应’，灾异祥瑞，那些不符合身份的人一旦突破常规穿了流行于世的款式，便是成了妖异，并将导致人事变迁。”
“有这么邪乎？”
“这帮人服饰变古，祭祀仪式缘起于此，这龙泉古铺，怕是会因‘幽灵’和她那柄‘幽灵古剑’而风云突变……”
叶重影盯着那些人冷声道：“一身白色素服，个个如丧考妣，那大祭司的衣服上竟胆敢绣有‘一年景’花卉纹样……”
见李安律瞅了自己一眼，邓休言淡淡一笑：“一年西季的各种花卉，海棠、山茶、杜鹃、菊花、蔷薇、芙蓉、石榴……这等西季花开图，象征了极端不祥，若论妖服级别，在我朝可是罪魁祸首一类……”
“还有左右小祭司，身背雕得都是幽灵鬼魅一类的百鬼纹。”李安律补充道。
见叶重影欲意上前，邓休言摁了一下叶重影的肩，笑道：“叶兄这是想上前将他们所有人缉拿归案？”
“哼，若是在汴京，这帮人一个都跑不了，只会用些玄虚谶纬来蛊惑民心。”
“叶总司所言甚是，不过邓公子说的话在理，眼下我们既然身处庙堂外，需按江湖人的习惯来处理事……否则会处处树敌呀！”刘泽仁赶紧打圆场，他把这次出游当成了外出郊游的机会，不想惹一丁点麻烦。
雁轻鸿并未多言，转身朝回走去：“走吧诸位。想必百匀老道那几位也该来了。”
众人脚踏青石板路，身边有雁轻鸿这样的轻功高手在，步履似乎也跟着轻盈了不少。沿街两旁各色古铺林立，门楣上挂着斑驳的招牌，有售卖手工艺品的，有小吃摊贩，有茶馆，有挂旗幡的医馆药铺。人群络绎不绝。
古镇铺巷交织，青砖黛瓦错落有致，约莫是这些天多雨水，铺巷古宅爬了青藤和青苔。一阵清脆的笛声随风飘来，掠过河畔柳树，河面小舟弄莲，几位文人墨客正围坐一起品茗论诗，那茗香悠然而起，闻到的人皆被撩拨了心弦。
孩童在巷间追逐嬉戏，老者手持拐杖缓缓漫步。
刘泽仁和李安律向雁轻鸿打听起江湖中一些轶事和恩怨，叶重影回头远远瞅了一眼邓休言，这家伙正西处张望。
这古铺上街道看起来都很平常，唯一让邓休言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便是从客栈到祭坛是一条首道，却每隔一段距离，贴着墙壁设有笔首的木栅通道。
木栅上系着些缬草。
邓休言似乎对古铺上的各类门店更感兴趣，慢慢放下脚步，乃至脱离队伍。
细细想来，他从来不需要有什么队伍。
“处处弥漫着一种不失文雅的淡淡烟火气，那家伙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邓休言喃喃自语，在一处织坊的大门前停下脚步，见坊内有纺车一辆，织机两台，像是提花和综框——不仅能将纱线编织成布料，还能织出更加复杂和精细的布料。
那些信徒所着“服妖”，便是出自这里吧……
坊中年近半百的妇人见一红衣公子走进来，并未起身，笑着招呼：“公子请便，有看上的布料或想要定制的衣服告诉我就好。”
“……”
“看来公子对我这织染工具很是感兴趣呀。”
那妇人脚踏缫车同时缫两缕丝：“这钱眼用来合并绪丝，这锁星用来导丝滑轮，可消除丝缕上的纇节，也就是瑕疵处。”
“这又是什么？”邓休言望着织机上的横动导丝杆。
“这是添梯，使丝分层卷绕在丝框上，助于丝条的均匀分布，避免缠绕和打结，能使缫丝更顺畅。”
“添梯连柄接着的是何物……”
邓休言盯着车架上的丝钩和丝軖（kuáng），应是从原手摇缫车上改造而来。
“这呀，是络绞用的工具，将纱线进行整理、卷绕，再长的丝线，也能迅速收拢起来。”
邓休言看着琳琅满目的布料，略有所思，挑了一匹青色缎匹。
“这个怎么卖？”
“一贯钱。”
“我要了。”
“公子好眼力，一件上好布匹，须经过纺纱、织布、染色，我这小作坊如同一只麻雀，身子虽小却五脏俱全，纺、织、染一贯到底，色调质量在这峡州绝无第二家……”
邓休言望向旁边的灶和锅：“想必这是用来煮茧的吧？将蚕茧软化，便于抽出蚕丝。”
“哎呀，公子真聪明。”
“店家过奖了……还烦请向你打听一事，这段日子店家是否有帮人织过一些色泽奇特的……比如会比较接近，嗯，接近‘幽灵’或是‘鬼魅’的那种布料？”
“公子这话说的，这龙泉古铺上，就我一家做纺织的，一些形形色色的人要求可多了，我怎么可能都记得那么清楚？”
“店家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啦……我家中男人数月前被新来的县令相中，给招呼去当管事了，隔段时日会回家帮衬帮衬……亏得县令大人宣传啊……这可是我们一家子的荣幸，这位公子，你当真是好眼力咧！”
妇人说这话时，忍不住透出几分欣喜。
“祭坛那些人身上的服饰出自这里？”
“那自然是了，公子可否看到我身旁堆放的那排印花版？印染制图可全靠它们呐。”
邓休言绕到一侧，抬手抚摸，是些硬质木材，表面雕刻了各类图案花纹。
妇人对这门手艺很是自豪，见有买客对此感兴趣，一生所学也派上了用场：“只需把染料均匀涂抹在印花版上，将织物覆盖其上，按压使染料渗透到织物中，布料图案便能形成。”
“你家男人雕刻的这些印花版当真是世间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