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影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喝下一口茶。
邓休言皱眉摇头：“去年夏天的这起案子着实诡异。那去年冬天的案子呢？”
小武不禁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道：“叶总司，去年冬夏的案子，还是你来告诉邓公子……我实在怕……”
邓休言继续翻看着《汴京志异簿》，漫不经心问道：“害怕什么？”
突然，邓休言的手停止在某页，眼角微挑了会儿，合上书，瞳孔骤大：“‘来年春日，星宿神探将现身汴京，据此破解另一桩骇人的悬案，否则作祟的恶灵，将隐于人间，继续游荡……’咦？我被写进了第一案的结尾？”
“灵芝……”
邓休言往后翻了一页，嘴里喃喃起来：“‘恶灵的斫馘与借臂’……”
“被害者叫艮老三，是城南赌坊的老板，死在一架布衣客栈的纯封闭后院，依据老板描述，凶手是个蒙着面的跛子，可无法定他的罪……艮老三被割掉的双耳不仅消失不见了，右边一条手臂也被切割分尸，跛子进去和出来的时候，都空着手，而且身上穿着一件露臂单衣，无法藏匿断掉的手臂，案发地满是迸溅的鲜血，可能由于行凶和分尸过程费力，体力不支，跛子出来时略显吃力了，出来后再无人进出……遇害前艮老三找到了老板，重金租了这密不透风的地方，成为唯一的住客，不想在这期间遇害，密室中除了一捆过冬燃剩下的柴火，便再无其它陈列物……没有密道，没有其它出口，甚至墙壁没有任何开凿藏匿的痕迹……可那个被害者，老板和小二都能确认，他租房后入住的前一天晚上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仅仅过了一晚上，耳朵和手臂都……”
小武对着话本和卷宗深深吸了口气。
邓休言听完案子简单的经过，轻声低语：“‘馘’字初文始见于殷商甲骨文，其古字象形以戈割耳，或类以戈斩首，耳朵确实没了，可手臂为何也没了，又是如何消失的？真是一个完美的密室……”
叶重影缄默，就差翻个白眼，心想，要是知道怎么消失的，还诱拐你邓灵芝出来啊？
“恶灵作祟，甚至成功预言了半年后的事情……”
这时，夜幕己深，三人决定回到府衙，歇息一晚，明日再重启调查，从长计议。邓休言怀中揣着的那三捆画卷，始终留意在心。
“哭泣的尸体、恶灵的斫馘与借臂、精准的预言……有意思。”
亥时，大理寺府衙门前。夜巡与打更人提盏穿梭在偏僻的街巷中，汴州城正中繁华的都城马行街，依旧灯火通明。
三人下了樊楼步行回来，穿过市廛坊间。
“灵芝，这两个案子破了以后，你有何打算？”
邓休言低头按了按怀中的画卷，平静道：“寄隐孤山山下，但一瓢饮水，深掩苔扉。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小武投去仰慕的眼神：“邓公子，是要隐退吗？”
“未曾出世，谈不上隐退，这次能重游汴京，多托叶兄的福啊。”邓休言意味深长瞟了一眼叶重影。
“灵芝，你在汾阳都快待成野人了，大宋大好河山，何不出去走走，单这汴京，便悬案重重，在中原各地，尚不知有多少疑难杂案，每年各州郡遽马传到三法司的案子，悬急不破者不下百余件……”
邓休言在府衙门前驻足，叶重影便伴其身边，一旦推开这扇大门，日后不尽其数的艰难险阻，都将接踵而至。
“若我今日踏入这道门，当日我所许下的誓言，便都作烟云散，便对不起……”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邓休言回过头，瞥了一眼叶重影，点点头。
“你怀中的画画的是三个人吧，究竟是谁？”
自邓休言来到汴京，便始终怀揣着三幅画卷，背上背着那个黑色方形木匣。
木匣中，自是从冢中掘出来的半截星宿断剑。那画呢？
“诶呀，方才我己经提前回答过你了”。
叶重影沉道：“‘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是同朝词人汤恢的《八声甘州·摘青梅荐酒》，常慕青山安详宁静，也羡隐士们以鹤、梅为伴，忘了人世权谋机变……你心中还有着无法割舍的东西，所以三卷画，当画了你心中羁绊。”
邓休言露出惊讶的神情。
叶重影嘿嘿一笑，摸后脑勺：“这不受你影响嘛，为了迎接你出来，这期间，我可是读了不少诗词，为的就是能多一个懂你的人。”
小武在二人身旁噗嗤一笑。
“你虽把我骗出来了，但还未改变我回到汾阳东麓书屋的决心。”
夜色沉寂，府衙内的人听到了门外的喧嚣，带着敬意打开府衙大门。开门的正是大理寺中的老孙头。
老孙头背稍佝偻，白发苍苍，提着烛盏，开门看到眼前三人，揉揉眼，手不住抖动：“叶总司……邓公子？”
邓休言俯身作揖：“别来无恙，孙主事。”
“邓公子，真的是你啊！”老孙头剧颤着长满老茧的手。
当初邓休言离开汴京，便是老孙头驾车送至郊外长亭。老孙头看着邓休言长大，感情羁绊固深。老孙头和小武一前一后，去到旧日邓休言居住的寮房清扫，叶重影则带着邓休言进了议事堂。
邓休言环顾西周，几乎和两年前离开时无甚区别。
“轮到我提问了，这两年你为何从皇城司调到大理寺？皇城司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凡周庐宿卫之事、宫门启闭之节皆隶，自太祖开朝便圣上亲内，多少人费尽心血都不能迁禁卫，你倒好，自己跑出来了。”
当初邓休言能看到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名册，却无法看到皇城司的名册，皆因入皇城司者为禁卫军，首属天子。他们官品不如御史台、刑部，却位卑权重。汴梁内，凡民事命案，刑部及大理寺收集整理卷宗存于密讳阁，凡台参谢辞谏策刺举，由尚书省、谏院、御史台察举，再由皇城司奉命择取呈贡。
当朝如此重文轻武，一个人若非科举出仕，年纪轻轻，却想大有作为，皇城司一定是最佳去处。叶重影在皇城司身居统领，正是风生水起之际，主动迁任大理寺库阁总司，引来诸多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