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老头子耶！”暮青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师兄，撒手跑向老头子，拽着他的衣袖，却不敢再用劲儿。她吓得哭出声：“师父你怎么了？”
“咳咳，青儿，终究还是没听为师话，出去这几年……”
“几年？我们的病人呢？回来经过老周家、老张家，大门都紧闭，到底怎么啦，师父？”
李羡仙放下背篓，取出顺道新采的茶叶：“师傅，我去给您泡茶……”
老头子放下木杖，坐在石桌前，残破的小人书尚未合上。
接过一杯热茶，老头子透着缥缈茶烟深深吸气，摇摇头：“你俩一走就是七年，为师行动不便，药材耗尽后就闭馆了。”她匍匐在师父怀里，梨花带雨。
古今多少烂柯梦，尽作枯冢伴冷风。
老头子看到爱徒眼中的惶恐、悔恨，打趣安抚到：“青儿，不必介怀，师父也曾上过青山，还遇到过山鬼呢，差点没了命。”
“那山鬼长什么样……”
顺着师父的目光，暮青回头看看身后人，这个比她大七岁的师兄，七年前好像也是这么年轻温和。
“什么山鬼，师父，不要吓着师妹。”
她望向他，脑海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瞳孔里满是惊惧……他不会……
“青儿，你师兄不是山鬼，而是赶走山鬼的……人，是他救了我。”
暮青长舒一口气，“师父，你小时候，被这家伙救过？”
老头子呵呵笑起来：“那时候初来此地，听闻青山仙树的传说。年轻气盛的我，独向山中行，不想被山鬼盯上了。危急关头，你师兄出现，却也因此受了伤，损失了数十年的道行。你师兄被我带下山疗伤，自此便在医馆做了伴……”
李羡仙眸中有些飘闪，老头子卷起胡须，捋入手中，露出清癯脸庞，两根挑眉飘忽在耳垂下方，恍惚间回到与师父相逢之日。
“你这、这家伙到底是何来历喔……”暮青突然转过身去，掀掉李羡仙的斗笠，“你不会是人皮兽脸来着……”
她使劲揪了揪那张脸皮，不像是粘上去的。暮色渐深，青丝成霜。
“咦？”
“撒手，疼！”李羡仙手持木条，敲了下她的手背。
李羡仙背过双手，蒸腾出澈洁的雾气，与老头子杯中的茶烟相似，轻吹一下，散到地面，衰败的杂草间缓缓钻出新芽。
“月光藤精。”
“现在还需要吸娇美少女的灵气么？”暮青转过身，望着李羡仙，问出了一个劲担心的问题。
“啪”！又是枝头一击：“不用了，瞧你瘦的，哪够塞牙缝？”
“痛！”暮青抱着头，咬牙切齿，“那你戴帽子干嘛，莫非修炼不够火候，少了点头发修成了个秃子？”
“没修炼好是不能下山的，除非……”
“除非？”两个人闹着，没注意老头子杵杖睡着了。
“镇子不比青山，每在阳光下晒一分，寿命就涣散地快一天。”
“哦……哎，那不对呀，我既然从小就跟着师父，你又看着我长大，是不是知道我爹娘是谁？”提及此事，平日里没个正形儿的暮青，突然严肃起来。
“师父，我爹娘，等等……”暮青瞥了一眼李羡仙，嘀咕道：“这家伙……不会是我爹吧……我不会是精怪之女吧！”
“啪！”李羡仙捡了根木枝，敲了下暮青的脑袋：“瞎说！”
“哟……好险好险。”
“那……为何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才有你这个师兄？” 李羡仙垂下头，似有些愧疚。老头子咳嗽两声，艰难起身。
“傻徒儿，那是因为你幼时染疾，仙儿上山采药，白白损耗了人世七年光景。”李羡仙转过身，摸摸暮青的头。
她这才醒悟：“所以你没变，而我长大了……小女子身子娇弱，夫君你抛下我整七年……”
“乖，叫师兄。”暮青猛揪他耳朵：“李羡仙，别给脸不要脸啊！”
“好好好，听你的……”
二人背过身：“何时我们再上青山？”
“等师父老人家百年后。”
老头子奋力一咳，差点咳散了这把老骨头：“两个逆徒，盼我入土？”但二人似乎并未听见。
老头子看着两位爱徒打闹，啜完了茶，苍白的胡须上蹭着几颗水珠，怡然自得中哼唱起小曲儿来。暮青侧耳倾听，是镇上老学究所唱，许是二人闲聊时师父来了逸趣。以往被鬼故事吓得睡不着，就靠听师傅唱它入睡：
“曾笑青山风，临了月无踪。一入红尘里，来去竟匆匆。”
又七年。
暮青坐在马车上，回头望向身后的废墟……今后不会再回去了吧？青山上的秘密，随着山脚医馆一起消失在火海中。
“这世上果真有仙树，能结仙果吗？”
“有，师父带下山的并非只我一人。”
“那为何师父不吃她？”
“仙果有灵，医者仁心。”
“这是什么道理……伤口痊愈后你又为何不返回青山修炼？”
李羡仙望向路旁，藤树相生，枝叶连理。回过头再看看暮青，他笑了笑，挥动手中马鞭，灰尘在古朴小路上扬起。
“那你总得告诉我，接下来去哪儿吧？”
“去江南看花。”
……
青儿听得入了神，中途甚至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一旁的邓休言也笑着眯起眼，想当年，娘亲会在她生辰初度这天，牵着自己的手寻隐觅幽，那时遇到不少古寺道观，会吸人精气的精怪可是一次没遇到过，不想这小姑娘竟深深相信了。
邓休言望着天，叼着根从菜园里摘来的野草，喃喃自语：“想起前不久，正好是六月二十一呢……”
除了不能随时看到玉面匣中那三幅画，其他一切都甚为满意。与这青山相伴，还能与人讲讲故事。
这便是星宿剑主在汾阳东麓的日常。但季夏的某天，又要重新收拾东西，整装待发了。
邓休言照例枕着双臂欣赏檐下落花，一旁茶香西溢。巳时雨起，申时雨重。青儿也在一旁翻着书，己经好几天了，还在思索“青山仙果案”的谜底……“咦，李羡仙如果是月光藤精，那老头子带下山的仙果又在哪儿呢？总不能是……他自己结的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