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过卯刻，扶风推开门准备上山。
寻得昨日小径，扶风边走边嘀咕：“人总不能凭空消失，莫非二人真是撞见鬼了？”
行至日昳，己入山很深，西周影密不透风。突然，一旁传来声响。
“相传，以前有个樵夫名叫王质，家住衢城太白井旁……”
“谁？！”
扶风屏住呼吸，深山老林乍听到人声，不觉背脊发凉。回头望到一个人影从古木后踱步而出，嘴里继续念叨有辞。
“王质以砍柴为生，他常到衢城东南一山中砍柴。此山林深茂密，人迹罕至。一日，王质在石梁下遇两童子下棋，在一旁看完一盘棋后，不料斧头柄己腐烂，时间也过去数百年。回到家中，爱妻、亲友己化作黄土。王质复归石室山修道成仙，烂柯山因而得名。”
“娘呀！你、你这家伙，从哪儿蹦出来的？”
不及扶风猜度，对方先发制人：“这句话不应该我问你吗？你怎么蹿到这儿的？”
那人身着素袍，头束发带，像个书生，全然不似山野闲人。
扶风瞧了一眼来人，并非多么凶神恶煞，一时放下戒心，眼珠子一转，狡黠地问，“我从小住在山下寨子，没见过你，倒是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那人洒然一笑：“开玩笑……在下可是饱读诗书的……”
“你到底是谁？”
“神仙？或者……吃人的妖鬼……哈哈哈……”他掰起手指头，算辈分似的念叨起来：“我算是王质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
“打住！名字？”
“王生。”
山路崎岖，一棵棵古木撑天拔地，抬头眺望，满目百尺苍髯，不见一处人烟，一阵风过，却见风拂龙髯，好似龙蛇在飞动。
王生浅浅一笑。
“世人皆言王质己升仙，却不知，若不能和妻子在一起，活个上千年，又有何趣？”
扶风定眼狐疑，尔后嗤之以鼻，“你又不是王质”。
王生失声笑起来：“你又不是我。”
“迂腐书生，我可不是来这跟你辩‘鱼之乐’的。”
王生目光真挚，握扇笃定道：“总之，姑娘，我在此等你好久好久啦。”
扶风狐疑看了一眼对方，心想着，这该不会是人贩子吧，不过本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思忖间，王生又开了口。
“你觉得人能活几世？”
扶风张望密林深处，折断一根木枝，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是一世，还真当自己是神仙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说，我要爬上烂柯峰顶去瞧瞧。你这书生，可敢与我一同上山赏景？虽说你我萍水相逢，但我一眼就觉得你亲切！”
王生挥扇逍遥一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小生自是乐意。可是，姑娘为何上山？”
“我是为了一桩失踪案，眼下酉时夕落，不久鬼市当正热闹。若烂柯山上真有妖鬼，那我这案子也算可以结了。”
扶风活动手脚，若有所思。
王生眼神闪烁：“姑娘想起了何事？”
“啊，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
二人相谈甚欢，约莫行至山顶，暮色降临。仲夏的山顶起了层层浓雾，缥缈深处，不知是仙境还是鬼域。
“姑娘，酉时己过，一更过半，鬼市即开，此刻若再不下山，怕是晚咯？”
恍惚间，扶风好似进入了一场梦幻，眼前雾帘缓缓敞开，黛峰翠嶂间猛地多了一条繁华街道，景极幽邃，可诡异的是，摊位上做买卖的“人”，或是面无血色，或是五官尽隐，甚至瞳孔流血……
她回过头看看身后人，支吾惶恐：“你别吓我啊，昨日中元，寨里人方才濯垢祓禊除恶灵。你若真是妖鬼，怎会近我身……”
“那你应该知晓，中元不可夜游。你倒好，自己跟我上来了。”
王生忍俊不禁，看扶风己然在打哆嗦，用扇轻抚她背：“好在你遇到本人，还请紧紧跟着我，保持镇定，深呼吸。”
扶风闻言，一把拧住他袍背：“那些人被、被吃了吗？”
“你们人皮糙肉厚丑态百出的，下不去嘴啊。”
“你、你真是鬼！”
王生邪魅笑到：“这里是鬼门关！不信你走走看，除非……”
“除非什么？”扶风急得快哭出来。
“除非鬼市收了。”
此时，一个飘荡的魍魉魂魄凑近人类的呼吸，扶风感觉一股湿寒传向体内，王生紧扣扶风皙白的手，一声怒喝，那鬼魂才悻悻从扶风额前飘离。
扶风查案见过不少死人，早练就了一副铁胆。纵如此，也吓得不轻。街上“人”头攒动，两旁庙宇鳞次栉比，壁上挂满尘烛，长幡在烛光下拂动，沙沙作响。
“有我在，牵紧我。”王生伸出手。
扶风摆摆手：“你这小厮，这关头还想着占本姑娘便宜，我可是马上要成婚的人。”
王生愣了一下，扭过头，眉眼间闪过一丝挣扎，转过来微笑道：“那你牵住我的衣袖吧。”
说着，王生把扇子换到左手，将右手缩进衣袖中，余出袂口部分。
扶风见此状，松了口气，打趣道：“这还有什么讲究？”
“你不懂……”王生停了下来。
山风与明月，一些欲言又止，尽皆化入其中。
街尽头，是一块暗浊的巨石，石面赤红，似经由烈火灼烤。
扶风停留在石头前，赫然看到一面石镜。
扶风探步走到跟前，刹那间，脑海里映过无数陌生的画面，有织机渔樵，有南山隐耕，有庭院喂鸡，有点烛缝补。
王生殷殷期盼：“看到了什么？”
扶风攥紧拳头，摇摇头。
王生喟叹道：“这是散落此间的三生石，鬼魂如若不能服六道，则须在此处寻找前尘记忆，告别故旧。”
“你找过吗？”
聚散无定，相逢亦可不若萍水。
王生同样摇摇头。
“下一个鬼市，会有舞娘魅舞，千万不要盯着看。若有舞狮少女围绕你转，也别睁眼。”
又穿过一道雾障，新的夜市展现在扶风眼前，果真如王生所说，她隐约见到一群红衣舞娘，指甲修长，目光冷如寒霜，舞姿极其魅惑，空中还有数个石墩，上面传来舞狮少女明媚的笑声，只是这笑声，陡转凄厉。
她不敢作声，尽量屏住呼吸，因为一旦呼吸，那些舞娘和少女都会首勾勾转头盯向自己。只能任由王生牵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