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山下有鬼寨，每百年，寨里会办鬼节、开鬼市。
七百年前，为避北方战乱，一群流民定居于此。
据传，流民感念当地鬼王放行，互立誓约。逢百年民间让地六日于百鬼，祭以牛羊肝脏，以服六道轮回。
传说不知真假，当地人确实鲜有遇到鬼的。
只是近来，一位名叫扶风的外来女子惊魂未定，坚称遇到了鬼。
“我见鬼了！”
“真见鬼了？”
“吹牛，见着鬼了还能活着下山？”
寨民们围着从芦苇荡深处划着小船驶出的扶风，甚觉不可思议。
这事儿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正是百年一遇的鬼节开市首日，车夫徐得水将马车停在一处腐木桥前，桥苔与芦苇荡隔江相望。
“我说姑娘啊，天若暗下来，切莫一个人上山。都是趁鬼节来凑热闹的，没必要把命搭进去。”
中原盛传“烂柯鬼舞时，冥缘重逢日”这一句歌谣，己有数百年。
“听闻这两日隐居在山的神鬼狐妖，会化作人形下山闲逛？”
扶风眺望寨旁向深山蜿蜒的路。荒芜小径两旁满是荆棘。别说外来人了，若是风雪夜有渔樵归来，也会吓走半条命。
她来此地是要调查三年前的失踪案，一对商贾夫妇来到烂柯镇不久，皆不知去向。
“这一带都找过了吗？当时有没有哪个方向发生腐臭的？寨子处低谷处，山脉东南走向，到了夏天，谷风下拂，尸臭可是藏不住的。”扶风嘀咕着，问车夫。
坐上这辆马车，也是扶风多方打听的结果。
听官府衙役说，三年前出了那事儿，无法断案的徐得水便心灰意冷，脱了役服改行做了车夫。
徐得水一脸憨厚，挠挠帽檐：“三年前刚出事的时候，镇上官人来寨子周围搜过，并无腐味。”
“哦？”
“州府入境流调卷宗上是这么记载的，说是商贾嫌弃妇人年老色衰，独自穿过烂柯山离开，妇人入山去寻，均失了踪迹。”
“新任知州体恤民意，派我等下来清理疑案。若尔等有重要消息，本小姐必然重重有赏，若是隐瞒不报，哼哼……”
扶风捋捋发丝，伸出手。
徐得水咽了咽口水，接过递来的碎银，“扶风小姐出手阔绰，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得水凝思续道：“可半年后，镇上的采药人在半山发现一具人骨，肌嵴不明，是女人的，死前好像被残忍挖了心，左、右肋骨皆有俯冲，交叉断裂，实在是惨。”
“仵作怎么说？”
“不像毙命于豺狼虎豹，世间当没见过此类剜心刀具，不粘带一丝横隔肌。”
一时思绪全无，扶风不以为意，咧嘴一笑：“寨子还有卖猴的？”
只见一处华宅前放了几只笼子，笼中有十几只猴子，并肩挤在狭窄的空间里，眼神惊恐，或黯淡无光。
扶风想起来，案卷上记载，商贾夫妇是在郊野相结识的。当时妇人在惊惧中被一群野猴围攻，是商人护下了她，两人自此缘成，结为连理。
“哇，摊主，你们是怎么捕到这些猴子的？”
一旁的猴贩蹲在地面，偶尔抬头望一眼烈日，正百无聊赖，听到扶风相问，来了劲。
“这是从天竺学来的捕猴法，笼中放桃卡死，猴子伸手抓桃，若要逃命必须放下手中桃。但到手的桃子，猴子是决计不会放下的。”
谈话间，扶风从行囊中取出一个桃，引得其中一只龇牙咧嘴，暴跳如雷。
见这猴眼光流转、似通人性，扶风一边逗猴，一边打趣摊主：“你在这大户人家门口卖猴，也不怕别人将你打走？”
“姑娘说笑了。这宅邸主人宽厚着哩，虽是三年前发了家，但在村里头可是有口皆碑啊。”
“三年前？”
“据说三年前，这宅中主人本是贫寒。妻子患了罕见的心体异位，常闷痛拊心……”
徐得水似也谙知此事，接过话茬：“这两口子啊，妻子病殁后，丈夫在庭院中埋葬爱妻，刚要入殓，竟挖出些金银财宝。传言夫妻情义感动了土地公，才得此厚报。”
扶风不禁心生感叹，世间当有如此恩爱的夫妻。转念又想到失踪案，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车夫。
“那对夫妇失踪前，有没有不寻常的举动？”
“不寻常？”徐得水努力思索起来，“倒也没，那对商贾夫妇在客栈住下后就没怎么外出。”
扶风背着行囊包裹，拍脑门道：“给忘了，先带我去客栈吧。”
接连赶路，徐得水也想给马补充下粮水，引着扶风来到客栈。
刷好马鬃，喂了粮草和水，徐得水扬手道：“小的就送到这儿了，七日后再来接姑娘”。
拜别后，扶风去了这家唯一开业的客栈歇脚，付了七日食宿费，遂就失踪案与小二和老板闲聊起来。
小二斟上一壶清酒，瞅了一眼扶风：“姑娘，看你是外来人。鬼节六日，烂柯山上开鬼市，切不可单独上山。若夜间仍在山中未出，必然凶多吉少。”
“多谢小二哥提醒。那二人来了以后，有何反常举动？”
“倒也没，只是向小的打听过附近人的家境，一看就是来做生意的。”
烈日炎炎，来饮酒的佃农也不忘点头附和：“这几百年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的外来人可多了去了。你打听的这对夫妇，就是不听劝，私入烂柯才没了的。”
不知何时，猴贩也难耐炎热入了客栈：“喂，别吓到人家姑娘了。”
“你个猴贩子，每次有人失踪，你就能捉到猴子，难不成失踪的人被你变成了猴子！”
“你放屁，老子要会施法，第一个把你这幺蛾子变猴子。欠我祖上的佃钱至今不还，还有脸埋汰人？”
那猴贩与佃农吵闹激烈，渐推搡起来，亏得老板劝架并请了一顿酒，这才息事宁人。
扶风若有所思，喝完酒，便上了楼。
栈外人声鼎沸，村民们得趁今日，把未来六日的食水备足，等到鬼节日过去。这期间，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