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地，汴京繁华依旧。沿途皆客舍，街边多有粮仓，南方官员、商贾、兵级无不于此打尖儿歇脚，城里牙道匆忙来往着疲累的兵士。这些兵士大都来自水门与陆门，隶属于厢军巡检司。
邓休言挽着辔头，在顺成仓对面一家饼店驻足，买了一张热腾腾的胡饼。本来想来一张曹婆婆肉饼，可还需绕道朱雀门外，心想着后面有机会再吃也不迟。
从外城西墙北门新郑门入城，漕运要道上热闹非凡。沿梁门大街东行，过内城阊阖门入到内城，邓休言牵着瘦马，慢悠悠逛着，往日诸多旧事涌上心头。
这些旧事并非都值得邓休言怀念，除了各类案子，也无甚稀奇的了。
接着东南转入浚仪桥街，首行至御史台西侧，熟悉的大理寺寺廨映入了邓休言的眼帘。
这里的布局，邓休言熟记于心，也许是心底太过怀念，自己牵着马又绕行了一圈，正厅、议刑堂、案牍库，皆都从围墙内冒出尖角。最后邓休言牵马驻足在“大理寺“匾下，将辔绳系于梐枑（bìhù），这梐枑是官府门前阻拦人马通行的木架子，用以阻隔闲杂。
这里可算得上他邓休言的第二个家了。虽然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外聘身份，也不能归为闲杂人等啊。
邓休言原本打算绕到宣德门外，向值守的鼓司判官呈上一封实封状，可惜叶重影是以大理寺少卿身份被羁押，即使走铜匦雪冤滞的路子，让理检使向朝中那位代呈自己的密封诉状，恐怕等不到回音，这位仁兄就人头落地了。
奈何自己三尺清贫，身上的盘缠只够用来填肚子的。
在汴京，大理寺受理的通常是刑部移送的重案及诏狱，若真按县衙、州府、提刑司、刑部、大理寺这一套次序申诉下来，绝对是见到人影前对方就去黄泉了。
邓休言清楚，此刻最关键的是要见到叶重影本人，了解刺杀的来龙去脉，还其清白，才可为其减罪消罪。
本来还打算去到右掖的开封府衙击那红漆六尺的鸣冤鼓，一想到会被监守的司录参军笞上二十板，邓休言不免一紧。
虽说是防止滥诉，可这也太狠了。未先诉苦，屁股先挨一饱顿。
还有一种法子，是到宣德门东廊登闻鼓院击鼓，让银台司转呈御前，只是要缴纳二百文的“开拆钱”。
这比平白无故挨上二十板还要让人痛苦。对于这位外聘的星宿剑主，揍他人可以，抢他钱是绝对不行的。
“罢了罢了。”邓休言自知囊中羞涩，垂袂摊摊手，摇了摇头。
思虑再三，晌午时，邓休言径首走到寺廨大门前，使劲叩击着铁环。
人群攒动，夹杂街巷叫卖声，大门渐开，里面探出一个穿着仵作服的人头。
“何人击门？”
“在下邓二蛋，前来救叶总司。”
邓休言刚要礼揖，大门“啪”得一下关上了。
叶重影就是从皇城司“擢迁”到这里的。
当初邓休言便是如此调侃叶重影，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在官阶上虽远高于正七品的皇城使，但咎于官、职、差遣分离，不仅受刑部、御史台制衡，与之相对，皇城司却因是天子心腹而可以为所欲为，凌驾于大理寺卿上，更甭说大理寺少卿了。
所以看似擢迁，实则是受贬，也不知当年这家伙得罪了谁。不过这和他一介布衣邓休言并无关系。
如今鸟兽散去，来了几波江湖骗子说要破案救人，案子没进展，卷钱跑路的倒很利索。弄得寺廨门前很是清净凋零。
小仵作在门那头啐道：“骗子滚蛋！”
邓休言叹气道：“在下此次前来，是弥补当年匆匆一别，未遑诣见叶兄。”
“怎么书里书气的，整些听不懂的话！”
“啊，那个，鄙人浅陋，和叶总司是故交，当年离开汴京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向叶兄告别。”
邓休言扯起谎来丝毫不脸红，当年分明是他自己留下一张写了两句诗的字条便跑路了，害得叶重影怀抱一捆卷宗，满大街寻找，终是未果。
“人在郊野地牢，出门左拐，跋涉两里杨柳街，过瓮城三层，他就在关在那！”门内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等等，你和叶总司认识？怎么证明你不是骗子？”
邓休言反手塞进去半缗铁钱：“哎呀，我这人救死扶伤喜欢倒贴，骗子不会。”
杨柳街榆柳成阴，约莫每二百步置有一座防城库，里面贮存着些守御器械，每座防城库门前有二十个皇城司使镇守，各城库间来往着身着公服的人，一个个盛气凌人，锦宽袍、绫汗衫、袴、勒帛，一样不少。
在小仵作的引路下，邓休言行至汴京东门二桥，桥两侧全是观风景的人，邓休言眺望着内城东墙的曹宋两道城门间的水路，护城河濠漫漫弯弯绕过芳甸，两岸杨柳在光影中拂曳。
若非是去救人，这样的风景真真可以驻足赏玩。看着邓休言一脸惬意的样子，小仵作一脸鄙夷，怀疑这次也是个骗子。
出东门，再往东门行个两里地，便是叶重影关押的郊狱。这一路上，小仵作给这个陌生人详细讲述了案件的经过。
大理寺少卿死在了存放大宋案卷的架库阁内，库阁大门有两道锁，内外门锁均由叶重影掌管，每日只在卯时和酉时依律开启、关闭外门，分秒不差。
而内门之阁，才是存放核心案卷的重地，这内门的钥匙，则独一无二，由历任大理寺少卿贴身携带，从不假手他人。当日杂役清扫内阁时，通过门缝隙看到阁内上了锁，又瞥见地面躺了两个人。
架库阁的防卫堪称森严，这一幕便引起了哗然。
当杂役引来其他人时，尸体仍在里面，内外皆锁。后来开外锁，撬开内锁，内锁钥匙仍在尸体身上，并且凶手离奇消失，所有案卷书录，唯独消失了一本《铸剑录》。
说凶手离奇消失，是因为没有人相信，凶手是他们的少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