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夜风呼啸而过，寺内寂静良久。
老僧眸中带柔，摇头苦笑，随后小心翼翼解开布袋，取出一根糖葫芦，用枯皱的手缓缓抚摸，喃喃道：“是啊，如果那天我勇敢一些，随燕伶一同下山，她就不会被拐卖入府，然后再变彘了……”
“原来那位女施主的名字，叫燕伶，想必人如其名一样的美吧。”
老僧摇头喟叹，出神了会儿，忽地仰头大笑起来，笑毕，竟将这根糖葫芦扔向了香炉中。
“滋溜”一声，火焰窜升起来。
邓休言突然站起身，看着融烧的糖葫芦，半晌才缓过神，朝着老僧作了一个大大的揖：“请前辈收我为徒。”
老僧瞳孔一震，手里的灯盏险些脱手：“小施主，你这是作甚？”
“弟子邓灵芝，前来拜谒孤无名前辈，渴求习得星宿一二。”
老僧喟笑：“你如何确信我就是孤无名？”
邓休言盯着老僧手中那盏灯，正色道：“前辈的剑，乃名‘伶俜’，意为孤单、飘泊、流离、残落，凋零、艰难……这正是‘骷髅草’案中，小和尚和女施主的经历啊……”
“就算我是孤无名，我凭甚要收你为徒？”
老僧带着笑意，望向跪下地来的少年，以一种考验的语气问道。
“焚烧羁绊之物，证明前辈心结己破。前辈向来人讲述‘骷髅草’，实为想让人破开自己的心结。”
老僧叹气道：“你真的很聪明。你不怕我手上沾满了鲜血？”
“鲜血……弟子手上，或许也沾满了挚爱之人的鲜血……”
少年邓休言弯着腰，说出此话时，眼神闪过一丝悲凉。
但这悲凉，转瞬被见到孤无名的激动心情所代替。
“更何况，依弟子看来，这起案件另有真凶……”
孤无名不解：“你既己推出真相，何言‘另有真凶’？”
“依灵芝愚见，真凶当是……这食人的世俗之虎。”
世上有一柄下落不明的奇剑，名为伶俜，剑形媲过承影，锋刃端倪纯钧。传言剑师一生只铸过这一柄，即使欧冶子，也未能仿铸。此剑立于红尘，己故剑师漂泊半生，流离失所，用极热雷火熔，用初春残雪浇，成剑之难，无人知晓。
后世人寻剑，大多舍弃相亲所爱，置自身于绝寂中以寻奇剑。以为寻伶俜，须得自身入伶俜。
茕茕今生，不可期身后事。有一人散尽财力，逝尽青春，守尽寂寞，终寻得此剑，却凝噎弃别，返乡归家，与妻儿团聚。原来那剑身刻了剑师挂念之人的名姓：伶俜燕。
少年邓休言在上山前，对这段记载就有所耳闻，如今看来，关于伶俜剑的传说，并非皆为真……
孤无名抽出灯盏把子里的圆形细剑，剑身绣着一对双飞燕，递给眼前少年：“但愿世人能明剑师苦心。比茫然沧海里寻取一剑，更难的，是苍茫尘缘里寻娶一人。”
“前辈，这是愿意收我为徒了？”
孤无名俯身扶起邓休言，递上伶俜剑：“有徒聪明如此，夫复何求。愿你能用此剑，斩尽世间凶虎。”
少年邓休言犯难了，哭笑不得：“可……可我对剑过敏，一碰剑，心里就发怵。”
孤无名怔了下，大笑道：“这万千星辰，自有指引啊。”
“师父，弟子也有东西相赠。”
“何物？”
邓休言递上一卷竹册，孤无名展开来，缓缓点头，只见上面写着：
“守此尘间/佩一柄诗剑”
孤无名嘶哑着笑出声来：“不想有一天，伶俜杀人意，竟赋书生气。”
“师父方才说‘万千星辰，自有指引’，是何意？”
“你可知这天上有二十八星宿，这伶俜剑意，本是我在二十八岁那年因仇恨所悟，故又称作‘星宿剑’，后来我与朝廷智首邓氏交好，新铸‘星宿剑’相赠，却不料邓氏一族惨遭灭门……唉，也罢，这‘星宿剑’本是杀人招式，这些年藏身秦岭，夜间多观星象，得自然一体心境，我便教你另外一套指法，是为‘星宿二十八指’，分对应不同修炼心法。”
邓休言振奋不己：“哪二十八指？”
“西方为宫，每宫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为‘龙’，春分在东，是为青龙。斗、牛、女、虚、危、室、壁，为‘龟蛇’，春分在北，是为玄武。奎、娄、胃、昴、毕、觜、参，为‘虎’，春分在西，是为白虎。井、鬼、柳、星、张、翼、轸，为‘鸟’，春分在南，是为朱雀。”
少年邓休言点点头。
“二十八星宿，乃属天道范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切忌不可以人道去端倪揣测天道，要多体悟自然之性，方可驭内劲于无形。”
“好，我该如何修习？”
兴奋劲过后，少年邓休言意识到这个问题，孤无名这样子，老得己经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心结又解，羁绊己散，指不定哪天就驾鹤仙去了。
孤无名看出了徒儿的忧虑，从佛像底座取出一本武学小册子，上面用黑炭歪歪曲曲写着“二八”两个字。这册子看上去在街市上可随处淘得。
“师父，这也太随意了吧。”
“要不带下山，誊抄一遍。”
言语间，少年邓休言己将书扫了一遍，书中文字搭配小人插画，正是邓休言最喜欢的一类读物。
翻看间，不禁暗暗称奇，这世间的剑术，枪术，刀术，棍法、拳脚，竟都能以指为躯肢，化劲汇聚于指，以小博大。尤其对劈、砍、刺等武学招式，有着不同应对的运劲道术，捏、揉、点、抬、弹，依托内劲不同……
邓休言越看越悟，这指尖乾坤里的劲道流转与攻守机锋，终究未脱太极的形意刚柔与八卦游走，互为交织，最终指向那超然物外、与自然合而为一的逍遥道境。
……
“所以，你师父到底是谁？”
不知从哪一句开始，邓休言就陷入了沉默中的回忆，只听了案子来龙去脉的叶重影，显得有些抓狂，自己还未从骷髅草案的遥远记叙中缓和，意识到邓灵芝仍然没有提到他那位神秘“师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