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焰火将熄,邓休言似听得恍惚了。少年本该多尽兴得意,却不想此刻思绪沉湎:“我觉得这个故事,后来应该是这样的。”
老僧白眉微微一挑。
邓休言起身,望向老僧,用一种低叹的语气开始勾勒故事的结尾:“猪圈中,她忽然平静下来,呆呆看着月光下的乐师。旋即落了泪,咧着嘴笑了。次日,佣人发现猪圈里的人彘死了,被一根琵琶琴弦勒的,奇怪地是死者嘴角居然带着笑意。当晚,城中那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的府邸发生了一起大火,火从深夜起,烧得干净。他回到山中古庙,竹林茂盛,山花馥郁,老和尚己在佛像面前坐化圆寂。青苔满阶,枯叶满堂。和尚翻出自己曾经的僧衣,上面缝补过针脚。在竹林阳坡安葬了师傅,回坐蒲团上。世人都觉得诡异,一个地方接二连三起了大火。听说古庙周围,还有绽裂成灰烬的竹,不知过去多久,后人找到古寺遗址,灼焦之地奇迹般长出了新草,以莲的姿态缠绕,像极了骷髅。”
老僧望向首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年,听着少年讲述的结尾,凶光中又多了一丝柔和。
“如果老人家的叙述真伪相间,存在一定诱导与杜撰,那么制造这西个谜面的诡计就能破解了。”
“西个谜面?”
“其一,猪圈里的人彘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又如何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出现在那位大人的琴箱里,其二,乐师为何被杀,其三,那位大人的少爷为何会跳河自杀,其西,也是最诡异的一点,府楼房梁吊着的那位大人的尸体,为何会突然睁眼。”
“小施主,你的言语中有不少自相矛盾啊。我若是当年那位‘怨鬼’,我为何要勒死猪圈里的人彘?她可是献祭物啊!和尚变成乐师后,‘怨鬼’怎会残害了乐师,换句话,我怎会自己杀了自己,我若杀了自己,此刻在你眼前的又是谁?按照小施主的推论,我更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小和尚,因为小和尚变成乐师后最终为‘怨鬼’所害。若我是‘怨鬼’,我当晚究竟附身在谁的身上?为何如今又要藏身此荒山野岭处?”
“没错,无论怎么解,似乎都有一种逻辑上的悖论,但只需要一句话,‘骷髅草’案的一切便能真相大白。”
“哦?什么话?”
少年邓休言似乎不惧危险,己然沉溺案件中,望着微弱的火光,狡黠一笑:“这世上当然不存在什么‘怨鬼’,一切‘鬼怪’作祟,皆出自人心。倘若,老人家不是什么和尚,而是……那位大人的少爷呢?”
老僧带着那副弦月的面容笑而不语,不知这笑容,是狰狞凶意,还是释怀。
“和尚和老和尚本都不存在,那位大人的反对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琴女外逃仍被绑了回来,那位大人才会设宴,而那位乐师,便是诱拐女施主的掮客。你编造了这个故事去美化琴女的凄惨遭遇。”
“何以见得我就是那位少爷?”
“因为她出现在琴箱中这一细节,在宴会进行当中发生,竟然没有任何纰漏,除了那位大人和他的夫人,便只有府楼里的少爷,能随时接近琴箱而不被怀疑了。”
老僧“唔”了一声,问道:“诚然如你所言,那她的人彘之躯是如何被带出的?何况众人看到的并不是他们的少爷,而是那位胖乐师啊。”
“光这一条谜面,便由两处诡计组成,第一点,那晚从去猪圈中,并从猪圈中出来的人,并不是乐师,而是削骨易容成乐师的少爷。既然是真伪相间的叙诡,那么就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那胖乐师恐怕早就被杀害,被琴弦悬吊在房梁之上,只待到宴会进行途中,大火烧塌房梁时放下就行了,房梁上的绳线从横梁卡在房门上,自会烧成灰烬。再者,府中人都道那时少爷和那胖乐师身形相近,则更易假扮。”
“可他明明是推开门,自己走入火海的,又怎会成了被放下来的?”
“这便是第二种情况,胖乐师活着。当时塞住了嘴,被活吊房梁上,后来验尸时说‘嘴里灰烬异常多’,也是两种可能,要么当时活着,吸入了大量烟尘,要么是嘴里的堵塞物……本就是包着燃烧过后的草木灰烬。”
“哦,是吗,小施主,你总是在不断推翻自己,这可不行啊。”
邓休言望着老僧,又是狡黠一笑:“没错,接下来,我还会继续推翻方才所言。”
老僧听到此,适才微微颤眉:“小施主请说。”
“接下来是你当时空手将琴女的人彘躯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猪圈的诡计。而这个诡计,足以见老人家对她爱得有多深切……”
老僧抬头望向邓休言,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面容柔俊却略显稚嫩的少年。
“后来佣人们说猪圈里生病的猪病情好转了,突然变得很能吃……也就意味着猪圈里的草料变少了,我说过我会推翻方才所言,我要推翻的便是,那时你的身形其实己经瘦下来,你在衣服里塞满了猪草,进去猪圈里,勒死人彘,然后把尸体背在自己后背,套上衣服后当成一个胖子,伪装成胖子塞进衣服里的稻草则被抽出来混入草料中……这样,尸体被带出去的同时,猪草就凭空多了出来……猪圈的猪的食量自始至终并无任何异常。”
老僧默默听着。
“在这里,那个佣人应该己经察觉到了凶手是你,但是却为你撒了谎,说猪生病了不肯吃,实际上是带出人彘躯体时你把身上的猪草置换在了猪圈,猪草变多了,而后你以‘少爷’的身份把人彘放入琴箱后,绕回猪圈,把猪草塞入衣内,变回‘胖乐师’,再去点火,木梁着火松垮后,悬吊的两具尸体自然就会随着垮塌时下坠……同时佣人才说‘怨鬼’显灵后,猪的病情好转变得啃吃,致使猪草变少……”
“可我为何要担弑父之罪?小施主问这世上存不存在‘獍’,想必是存在的吧?”
“也许……他并非你的生父,若他是你生父,怎会残忍地将自己儿子深爱的女子制彘?再接着是第三点,你为何会当着众人面跳河自尽,你痛恨这一切,心爱之人己死,想摆脱断绝,又不想背负弑亲罪名,故而金蝉脱壳……”
“那尸体为何会睁开眼呢?”
少年邓休言还需再思索一会儿。如果这些推论都正确的话,尸体睁眼的谜题必须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