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此话何意？”
“因为里面的英英还能……‘被享用’。”
“你是说……之前被请来的‘郎中’？”
阿来听得毛骨悚然，看着黯然失色的卢焌，和大理寺少卿手上的宣纸证词，心头浮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这、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们大理寺随随便便捏造一张废纸，就能定我罪？证据呢？”
“不管那人是谁，受案发连坐的威慑，为了自保，自不会拆穿你。”
见邓灵芝说出了推理，却未见证据，叶重影不免担心卢焌逃脱制裁：“灵芝，这么说来，我们尚无足够证据缉拿卢焌，你为何让我带着这枷锁？”
阿来闻此言，仿佛又有了些希望。卢焌扶起阿来，面露得意之色：“邓公子，如果没证据，还请回去，你们的妄论己然和鬼怪般，叨扰到了我夫妻二人，”
“哎呀，叶大人，看来咱们要无功而返了呢？”
显然，想要证实卢焌杀害了樵夫己然不可能，即使证实卢焌侵犯了英英，卢焌也只是在动机上有充分的行凶可能。
三两个大理寺衙役，裹了好几层涂了湿木炭碎屑的面巾，艰难到屋内取证，己然寻不到一丝毛发，但床榻上被吞噬掉的英英，还呈现着侧卧的轮廓。
见叶重影泄了气，卢焌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邓休言抱袂垂袍，微笑着摇头，指了指卢焌和阿来的屋子，远远看去，那屋内桌面上还放着些书卷。
“那些书柜上的书，便是卢公子侵犯英英的罪证。”
卢焌气笑了：“邓公子，你是不是魔怔了？难道我请出了书里头的鬼怪来助我伤害英英？”
邓休言突然狡黠一笑：“没错。”
阿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病弱书生，身上似乎有一种神秘莫测、让人生畏的气息。
卢焌“哼”了一声。
“诸位且随我来。”
众人随邓休言踏入了屋中，只见星宿剑主挪步到书柜旁，取下几本书。
邓灵芝只让自己根据卷宗走访了几个人，弄了几张供词，但只要卢焌嘴够硬，加上英英己自我腐蚀销解，更是死无对证的情况。
“多年科举应试，藏书却是前朝的齐谐夷坚，尽是些鬼怪志异，多散见我朝编纂的《太平广记》，郭璞注《山海经》、东方朔《神异经》倒也罢，可偏偏六朝时期荀氏的《灵鬼志》和南朝吴均的《续齐谐记》你翻阅最多，书册边页泛黑磨损，尤其某些书页被大力搓揉……凡揉搓书页所载内容，多有‘少女’‘死’字样。”
邓休言对着众人，摊开书，一边翻页，一边说道：“如‘有若新死，便见一少年女死人并离啼哭’，‘忽闻呼魂声，便见生女从空中去上天’，再如这页的‘河内姚元起居近山林，举家恒入野耕种，唯有七岁女守屋，而渐瘦。父母问女，女云：‘常有一人，长丈馀而有西面，面皆有七孔，自号‘高天大将军’，来辄见吞，迳出下部，如此数过……阖门骇惋，遂移避’。”
“灵芝，此文是何意？”
邓休言望向卢焌，平静道：“此文内容，正如你想让阿来移出此地……可并非因为惧怕鬼怪叨扰。再如这页的‘口吐出一女子，年二十许，衣裳容貌甚美，二人便共食，食欲竟，其夫便卧。妇语担人‘我有外夫，欲来共食；夫觉。君勿道之’妇便口中出一年少丈夫，共食笼中；便有三人宽急之事，亦复不异。有顷，其夫动，如欲觉，妇便以外夫内口中’。”
“这是《阳羡书生》的故事？”叶重影先是一惊，再是不解：“这能作为卢焌侵犯英英的罪证？”
邓休言盯着浑身发颤的卢焌，戏谑道：“没错，《续齐谐记》中的这篇《阳羡书生》，便是你内心觊觎英英的隐喻和罪证。此条讲述如幻如化，西晋司马氏大杀异己，统治空前残暴，更是促成了否定现实、韬晦遗世思想大兴其世，而你数次科举应试不第，早在残酷的否定中不断扭曲……魏晋以来，渐译释典，天竺故事亦流传世间，文人喜其颖异，于有意或无意中用之，遂脱化为国有，至吴均记，乃为中国书生（注：此句引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你代入了自己，你想要得到某种心理补偿，生了病无法下榻的英英，变成了你最好的发泄对象，只有英英，你能控制、操纵、蹂躏。”
卢焌哆嗦着，突然咆哮道：“别说了！别说了！什么狗屁科举！自太宗建朝来，重文轻武，我明明一身腱子肉，是块学武的材料，却注定难得重用，整天不得不读些狗屁没用的腐儒经策！”
阿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坏了……她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在此刻，变了一个人。
卢焌疯了般大笑，将多年来屡次落第的愤恨全都倾泻出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们这些‘大人’一样有独特的天分，对吧，邓大人？”
邓休言突然想起先前还为卢焌不第感到惋惜，这下他更惋惜了。
“卢公子，英英没有被鬼蚀掉，英英只是为了报樵夫的养育之恩，在一开始还能行动时，才不愿出门告之阿来或报官。”
“什么？你是说英英自愿被樵夫……”叶重影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英英的身上。
这些年办了不少案子，叶重影自认心理承受能力比过去强了不少。
“恐怕英英早就打听过自己的病症……阿来说英英睡眠质量好，或许是病症初显，只要起床外出便会不适，但至少在阿来叫唤后她会下榻，出门来和阿来打招呼……卢公子摆脱心理负担的方法，便是在确认了樵夫侵犯英英后，为英英复仇而减轻了心里罪恶感，同时比之樵夫，卢公子是年轻英俊有着伟岸身躯的男子……”
“够了。”
终于，卢焌安静下来，过了良久，露出苦笑。
“娘子，对不起……我才是那个被鬼蚀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