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影呆了呆，望望易心，望望邓灵芝：“你说和某个女子曾在长安县有过一面之缘，彻夜饮论，对她颇有敬意，倘若论诗才，她很像汉末的蔡文姬，身世坎坷，生来便孤，少时曾在金辽铁蹄下颠沛流离……原来就是易心姑娘？”
“两位兄台谬赞，谬赞。”
叶重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失落，一个女人称自己为兄，意味着她对自己没有男女那方面的念头，不过邓灵芝这小子倒乐此不彼，真是没见过这么纯粹而愚蠢的人了！
“你可能不知，易兄在易容方面的造诣，早就胜过了其父。”
“易心姑娘，我有个疑问，你这张脸，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叶重影猝不及防伸手揪了揪易心的脸，并未撕下假皮，倒疼得她下意识叫出声：“啊……叶兄，痛，痛！”
邓休言摇头喟叹。
叶重影尴尬赔笑：“对不起啊，我以为……”
易心揉揉被揪得通红的脸，忍疼笑道：“不碍事，我这行的门道，易容容易，易心难。真正的顶级易容术，是彻底乔装自己的心……可一旦易了心，就意味着忘却了本真的自我。家父为了警醒我，遂赋此名。”
三人交谈间，小武溜去了邓休言寮房探查后并归来，邓公子在梁柱上绑了老孙头，在两把椅子上绑了另外两个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劳役，去年放火的就是这俩。再进门，顿感古怪，好好的推理破案，怎么成了夸夸怪的聚会。
“灵芝，你真是认识不少奇异能士啊，这些人才要是能为我大宋所用该多好。”
“有的人生来就是山林中的鸟，若入庙堂，和折断鸟儿的翅膀有何区别？”
“唉，也罢，你说说如何得证？”
邓休言平静道：“尸体哭泣，有一种更为简单逼真却耸人听闻的方法，便是将伏氏脸部尸皮完整撕下，以炉火纯青的弥合术缝到自己脸上，在杂货间以口技模拟女人小孩的哭泣声，吓退众人后，再用麻制裹尸袋将伏氏尸体拖入一并焚烧。”
“那丢失的三足鸟铜眼珠呢？伏田海往杂货间搬尸体时还在，若说偷盗，单偷一颗眼珠子，未免太过奇怪。”
邓休言笑容随和，似乎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小武验尸时只粗略确认了是否死亡，所用方法便是试探鼻息和脉搏。”
“鼻息可以通过龟息功隐藏，脉搏呢？”
“我曾游历池州，与天甘手有幸一见，天甘手告诉我郎中确实有一种方法，可以让脉搏不再跳动，只需在腋下塞进去一颗坚硬小球夹住，强力压迫手臂的动脉，脉搏便能消失。这伎俩，江湖方术之士便常使用。”
叶重影张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
“再谈‘借臂’，根据老板的描述，清楚了那跛子的身长，约五尺二寸，按常人身长臂展推算，跛子膝下小腿长约一尺西寸，艮老三还有一臂完备，自肘至掌根约一尺三寸，而我在现场那捆柴堆中正好发现了一根介于一尺三寸到一尺西寸之间长的木棍，木棍两头较其它被斧锧斫砍的平整削面而言，其中一头有收缩固定的压痕，另一头则木纤顿挫凌乱，似是杵地、前踏、扭转所致……”
叶重影打了个激灵：“结合预言，借第二案破第一案，你却通过易心姑娘的帮助先得知第一案是通过缝补换脸，如果‘缝’是关键点，那第二案肢体消失的手法……跛，本是脚有问题，但如果是因为腿的原因而导致脚疾才跛……那就是装了假肢，布店后院只有一捆柴，你曾提及藏叶于林的手法……该不会……那跛子是腿有问题，他有条腿自膝盖下就缺失了！假肢就是一根木柴！他分解肢体后，截断臂膀、割掉耳朵，再将臂膀缝合替换成假肢，将耳朵以弧形面塞入鞋端处起到固定手臂的作用，再堂而皇之离开！即便身上、柴堆上有血迹，即便被认定成了凶手，也完成了‘恶灵借臂’的作祟！同时，预言中的‘借案破案’也发生了！”
不想叶重影能推至此步，邓休言满意地点点头：“卷宗说的是‘由于行凶和分尸过程费力，体力不支，跛子出来时略显吃力了’，实际上‘略显吃力’，是由于进出之际的假肢长度不一样导致一时间不适应罢了，如果那跛子同时让两条臂膀消失，我们便无从得知艮老三臂膀的长度，则消失之谜近乎不可能破解，可惜他只跛了一条腿，只能带走一条臂膀，这才留下了破绽。”
叶重影和易心瞠目结舌。
易心起身踱步，似想到什么，回忆到：“去年暮春我在长安驿，确实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人是个跛子，想出重金跟我学易容术，只是对方的要求非常古怪……”
“是不是易容死人？”
易心略为尴尬：“啊，叶兄，你说的那个叫画寿妆吧？那人想把死人的脸植皮到自己脸上。但他要亲自学会，这是这行中的禁术，对于外行人，则是禁术中的禁术。”
“你教了？”
“奈何对方给的太多呀。”
邓休言忍俊不禁：“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金钱关啊！现在再结合三个谜面，谈谈两件案子各自涉案人员彼此之间的关联，艮老三发迹后，开了现如今的艮月赌坊。管事经常去艮月赌坊，十赌九输，那伏田海下毒，恐怕不止是管事和妻子通奸。话本或卷宗中都未记录管事所管帐本流水，恐是私挪伏氏银钱过多，会涉及艮老三的赌场，艮老三能混到这个地步，和他做事谨慎分不开，然而他深夜盘下布衣店，当晚就遇害，更加佐证了一点——跛子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众人点头，叶重影也想起来：“艮岳赌坊曾因赖账过多殴打过伏田海的管事，并扬言要剁其手，当时府衙还处理过这起纠纷。”
“话本中不提及管事嗜赌，是为隐藏第二案与赌场的联系，当我们推理至‘根据话本提示布置案发现场’这一步，乃至‘根据话本提示破案’的程度，会下意识认为话本里提及的才是案件相关的有效信息，而忽略两桩案件相关涉案人员本身之间的关联，我去卫州见到了那位写书人，他并非腿脚跛瘸，据布衣店老板供述，那人两腿长度不一，不是正常情况下装成跛子，故而写书人并不是作祟的恶灵，而艮月赌坊中，却有这样一个跛子。”
“我懂了！你消失的这几天居然调查了这么多，不让老孙头出府也是防止他们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