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预言你的出现，其实不是在第一案的结尾，而是在第二案的开头，也就是在冬日案发后的半月内写就，如此，这预言根本没有跨越半年的时长！而且还存在一种可能，编排者故意如此排版以混淆视听，那相国寺书市的印书人就有很大嫌疑了。”
邓休言摇头：“恶灵是不会亲自经营印卖事宜的。”
叶重影点头：“确实如此，若不按案发时间顺序去破解，那就应该倒过来……得先破解被害者的耳朵和臂膀在布店密室消失的手法，才能破解‘尸体哭泣’之谜！”
“恶灵的自负，在于它的挑衅，可它很怯懦，想方设法让人们相信它能预言，却又在预言上加以误导。它要向世人宣示，这看似的不可能，只有它恶灵能完成，在预言上诱误，是不想让我破解‘哭泣的尸体’的诡计，我若真根据它的预言提示破获其中一桩案子，一旦找到两桩案子的关联抑或共通处，那‘哭泣的尸体’岂非也将真相大白，如此一来，就超出了话本所言‘另一桩’的范畴，那么精心营造的‘作祟’戏码，就有了纰漏，就不再华丽了。”
叶重影啧声道：“不仅如此，为了让预言巧妙成真，‘恶灵’需要在本体不现身的情况下对第一案的案发过程和现场做出一定引导……”
邓休言甚感欣然，叶重影竟然能推论到这一步。
“《汴京志异簿》正是‘恶灵’宣扬作祟的载体，想象的关键点在于找出设想对象在逻辑层面的相似处，也就是想象比推理重要。”
“类比方才说的诱误，实质上是对线索的一种逆向利用，若跳出话本内容，加以逆推，故而有一种先前我们都忽略掉的可能——‘哭泣的尸体’案，并非根据大理寺的调查写成，案件本身的谜面，是有人根据书写内容……来布置的。”
邓休言慢条斯理，叶重影却一时语塞。
“当时我说奇怪，其中一点便是话本中对府邸相关证据的陈列写得细致入微，却对蛛网只字不提，话本故事既己撰写，恶灵再怎么预言，也没办法拥有自然的力量，去写出蛛网的新旧。另外我来汴京前三日，春雨如织，接着放晴，但郊野泥土渗水过多，仍有湿气，那些布袋碎片触地面有浸痕，触石面却无浸痕，仿佛是我们抵达府邸前不久，它们才被放入石块底下。”
“对啊！若真是去年夏天遗留下的物证，恐怕早就被季风吹到林中了。”
“书写内容若要变成现实，那位恶灵在不现身的情况下，显然需要一双眼睛和一双手。”
“第二案借了‘手’，还有眼……弄堂里的三足鸟没有眼珠！这下又多了一个疑问，伏田海也不知道那铜雕鸟的眼珠去了哪儿。”叶重影啧啧称奇：“眼下可知，须有人根据书写内容布局，超出书写范畴的则属于预言失效，一旦预言失效，制造一个新的民俗怪谈形象，使之增列传世的诸鬼神间，便不会得到世人的承认，可话说回来，还得先破‘斫聝借臂’的手法，难不成，你己经破解了？”
烛光摇曳，映亮议事堂。邓休言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叶重影深深吸一口气，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
布店中的被害者生平的卷宗己归阁，一个靠赌发迹的家伙，年轻时就抛妻弃子，只因欠债太多，被赌坊的人割掉了耳朵，后来发迹，又自建赌坊，不知害得多少百姓血本无归。那些欺压过艮老三虎落平阳的人，有的被割掉耳朵，有的首接曝尸荒野，但事发后都另有人及时投案，后来艮老三惨死布店，那跛子应是凶手无疑，老板说那天跛子来布店己是子时过后，在夜市，街上的人大多疲惫不堪或醉醺醺，无暇在意一个跛子的去向。
“‘斫馘与借臂’若同是惩戒艮老三发迹后的恶行，则存在逻辑悖论。因建赌坊坑害百姓，被‘借臂’是合理的。‘馘’，割耳，不当是认同艮老三的报复，因为艮老三年轻时是被割耳的受害者，恶灵如要惩戒，当以某种不伤害耳部的行为出现，否则话本中说‘斫馘与借臂’是一种对‘恶行’的惩戒，则会沦为伪善之谈，以‘恶灵’名义树立新鬼怪的威信，自不可行伪善之举。若‘馘’不是认同艮老三的报复，也非对艮老三施加的惩戒，则见‘恶灵’内心矛盾——极力彰显其作为裁决者的意愿，只是这种意愿在自己的生活中不被承认，换言之……不入人耳，即被忽视忽略，自卑难以化解，一旦有机会，将竭尽所能填补自卑的沟壑，最好的弥补方式，便是从被蹂躏者的身份，上升到神灵者的身份，也就意味着‘恶灵’和艮老三在生活中当有某种令人扼腕的联系。”
易心听得津津有味，自从西天前在长安驿获知邓灵芝的急信，便连夜来京，途中也只是稍作休息，按理说当疲累不堪，可现在听着二人对案子的分析，颇觉有趣，渐渐困意全无，正襟危坐，等待需要自己作证的那刻。
“灵芝，那被害者的耳朵和臂膀，是如何消失的？”
邓休言靠着议事堂的檀木椅，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同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先吃顿好的，睡上一觉，明天再告诉你，易兄，想必你也听累了。”
“还挺有趣，不过无妨。邓兄，那……”
叶重影哎呀一声，拍脑门道：“易姑娘今日暂住樊楼，明日一早我来接姑娘。”
“易兄，樊楼还有些远，便由在下相送。”
易心作揖，面带微笑：“多谢邓兄、叶兄，看来今日轮不到我作证了。”
三人相望，不禁爽朗地笑出声。
邓休言从樊楼回来时，己是亥时末。叶重影不明白隔条街的事儿，怎需如此久。
只见邓休言摇头喟叹：“那些樊楼的歌妓看到易兄，一个个如见潘安，硬生生将楼梯围了个水泄不通，差点没把我这病恹身躯给挤过去！”
叶重影半信半疑，掩嘴偷笑：“幸亏易姑娘不是男人。”
这时，邓休言肚皮又咕噜响起，这位星宿剑主不好意思捂着肚子，又看了看叶重影，尴尬笑道：“莫非我前世真是饿死鬼投胎，还烦请叶兄给我准备点吃食，让孙主事送到我卧室。”
“好，我吩咐孙主事给你准备你最爱的烤鸭和茶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