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寒露侵枰

2025-08-16 2919字 9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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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像淬了冰的银针,扎进柏油路缝里。司珂瘸着腿迈进二中校门时,铁栅栏上“市级示范中学”的镀金牌匾正往下淌锈水,像道溃烂的疤。

“腿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当出头鸟?”李壮壮堵在宣传栏前,故意把湿淋淋的篮球往司珂石膏腿上一撞。钢钉刺进骨髓的锐痛让司珂眼前发黑,他猛地攥住宣传栏铁皮边缘——那里刚贴上“操场静坐学生记过通告”,陈数的名字被红笔粗暴地划了三个叉。

血珠顺着石膏边缘渗出校服裤管时,司珂恍惚又看见那个暴雨夜:陈数捂住渗血的鬓角,染血纸片坠入青砖缝,水洼倒影里李颉的金链甩出寒光。可此刻,宣传栏玻璃反光中映出的却是副校长方顿的身影——那人枯瘦的手指捻着一串沉香木珠,腕间金链垂下的吊坠刻着和李颉一模一样的“鑫”字。

“方校长说,陈老师养病期间,她的学生我来管。”李壮壮笑嘻嘻撕了通告,“包括你,小瘸子。”

司珂沉默着弯腰捡撕碎的纸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砖缝。三个星期前,就是在这里,陈数撑着拐杖挡在静坐学生面前,对着方顿的摄像机镜头说:“教育不是流水线,孩子也不是矿砂!”那时她束起的马尾还藏着几缕青丝,不像现在……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漫进鼻腔。司珂倚着宣传栏喘息,记忆碎片翻涌:陈数躺在ICU的惨白床单上,右手指节被镇静剂束缚带勒出紫痕。她气管切口渗血的画面和暴雨夜染血的棋盘重叠,司珂猛地摇头甩开幻象,却听见身后轮椅碾过积水的声音。

“石膏腿淋雨会留后遗症。”陈数的轮椅停在雨幕里。她裹着旧绒毯,枯瘦的手指搭在轮圈上,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磨花的铜顶针——司珂认出那是她改学生作业时抵钢笔用的。

李壮壮嗤笑:“陈老师还有力气当保姆?”

“力气不多,”陈数从绒毯下抽出一沓钉好的卷子,“够教你怎么算圆周率。”她扬手把卷子抛进宣传栏旁的积水坑,纸张吸饱泥水沉下去的瞬间,司珂看见最上面那张标着鲜红的“李壮壮 17分”。

李壮壮脸色铁青地捞卷子时,司珂忽然被拽进绒毯裹挟的暖意里。陈数的胳膊硌得他肩胛生疼,那截曾挡过棍棒、解过微积分的手臂现在瘦得像脱水的树枝。“数、数学书……”司珂结结巴巴去摸书包,却被她冰凉的掌心按住手腕。

“别动。”陈数用顶针划开石膏绷带,露出裹着渗血纱布的小腿,“李颉在拘留所自尽了。”她声音比秋雨还冷,“他女儿今早送来这个。”

油皮纸信封被雨泡得发涨,封口火漆印刻着棋盘纹路。司珂捏到信封里有个硬物,剖开时陈数的轮椅忽然倾斜——方顿的皮鞋碾住了她的轮子。

“陈老师腿脚不便,我帮您处理遗书吧?”方顿俯身,沉香木味混着金链的铜腥气,“毕竟李颉……曾经也是我学生。”

司珂攥紧信封后退:“不劳校长。”信封里的东西滑入掌心——是半枚染血的围棋子,黑曜石材质,断面嵌着米粒大的金属芯片。

方顿的目光钉子似的扎在棋子上。陈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轮椅颠簸中撞歪了宣传栏。生锈的角铁刮破她肩头病号服时,司珂看见她嶙峋的后颈上,三道平行抓痕正在结痂——那是她在手术台上抠出的“尖顶”棋形!

“您该换药了!”司珂趁机把棋子塞进裤袋,冰凉芯片贴着大腿皮肤。陈数咳得浑身发颤,绒毯滑落露出右臂——从肘部到腕骨缠满绷带,那是为替他挡汽车炸弹灼烧的痕迹。

“操心你自己吧!”李壮壮把湿透的卷子摔在司珂脸上,“下午的足球场特训,瘸子也得爬完十圈!”

雨水顺着司珂睫毛往下淌时,广播突然炸响:“初三(2)班司珂,立即到副校长室!”

陈数抓住轮圈想调转方向,被方顿用公文包抵住轮子。“学生违纪,老师也陪着?”他腕间金链随动作晃荡,“忘了你停职察看期间不得接触学生?”

司珂抹了把脸朝办公楼走。攥紧的掌心被棋子棱角硌得生疼,身后却传来轮椅急转的摩擦声——陈数竟首接撞开方顿的公文包,泥水溅脏他笔挺的西裤。

“跑!”她哑声冲司珂吼,左手猛推他后背,“用我教你的钟摆式过人体!”

司珂的瘸腿踏进积水坑的刹那,足球场骤然爆发骚动。十几个被记过的学生冲破保安阻拦,把陈数的轮椅团团围住。最矮的豆芽菜男生抖开雨披罩住她轮椅,嘶喊声压过暴雨:“陈老师有教无类!我们也是她的学生!”

方顿脸色铁青地按对讲机时,司珂闪进教学楼消防通道。芯片嵌入老式诺基亚手机卡槽的瞬间,屏幕亮起乱码——那竟是围棋联赛报名系统的后门漏洞!

“找到你了。”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小果斜靠在工具间门口,路虎钥匙圈上挂着“金A-SK88”车牌——李颉的鑫发矿业标志在黑暗中反光。

司珂捏紧半枚棋子摆出格斗式,却见张小果抛来个蓝丝绒盒子。

“省赛十六强的种子棋手资格,”张小果踢开脚下蛇皮袋,“我爸拿三吨铜矿砂换的,便宜你了。”袋口散落出印着“陆行川围棋教室”的旧棋谱,泛黄的扉页上沾着深褐色污迹——像血,又像铁锈。

操场冲突的喧哗陡然拔高。司珂撞开窗子时,看见方顿抢过保安的防暴叉,叉头正捅向轮椅扶手!陈数被惯性甩进泥地,散落的马尾暴露出更多白发。

司珂翻窗跃下的瞬间,口袋里的棋子盒突然炸开!十二枚云子噼啪迸溅,其中一枚黑棋正中方顿的皮鞋。副校长痛呼跪地时,金链从袖口滑出,吊坠“鑫”字背后竟刻着蝇头小字——1997.9.陆。

陈数在泥泞中撑起身子,染血的右手徒劳地抓向满地碎棋。司珂摔在她身旁,看见她肩头纱布被血浸透的形状——那分明是缩小版的矿井分布图!

“芯片……”陈数突然攥住司珂的手。她指甲抠进他掌心结痂的旧伤,那里曾在校服纽扣上留下血棋籽的印子,“是矿难数据……他们用足球场埋……”

防暴叉的阴影笼罩上来。司珂用身体压住陈数,摸出那枚带芯片的黑棋塞进她左手指缝。在方顿抓住他衣领的前一秒,陈数猛地将棋子摁进锁骨下的旧伤!

“司珂!”陈数嘶喊的尾音被雨声吞没。司珂被拖行时最后回头,看见她染血的食指中指并拢,在自己太阳穴点了两下——那是棋盘上“炮兵推进”的绝杀手势。

禁闭室里,司珂在水泥地上画出十九路棋盘。血从腿间绷带渗出,混着雨水流进棋格。他指尖蘸血在“天元”位一点时,铁门忽然被撬开。

豆芽菜男生塞来玻璃罐:“陈老师给你的!”罐里泡着深褐色中药材,漂着三枚带血槽的菱形锈铁片——正是捅伤陈数的三棱军刺碎片!

“她说你腿伤阴雨天会疼,”男孩模仿陈数的语气,“‘炮碾丹砂’要借天时,等暴雨最大的时候……”

司珂把军刺碎片按进棋盘三三路。当铁片边缘刮下墙灰时,他摸到砖缝深处有纸片脆响——暴雨夜坠落的染血纸片,正卡在松动的青砖后面!

纸片上只有半句话:“操场东北角地下七米,1997年9月……”后面的字被血污浸透,但司珂闻到了陈数病号服上的消毒水味,混着陆行川棋谱的陈旧油墨气。

窗外的雨声忽然密集如擂鼓。司珂用军刺在墙上刻下新棋谱时,听见陈数教他的第一课在耳畔回响:“宁输十目,不毁一局。”

砖粉簌簌落在血棋谱上。司珂擦掉掌心血痕,在墙根刻下星位坐标——那是埋着真相的地方,也是他和陈数将要落子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