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条湿冷的皮鞭,凶狠地抽打在脸上、身上。泥泞在脚下飞溅,每一次踏破水洼,都如同踩进粘稠的沼泽,每一次湿透的运动鞋重新拔起,都消耗着残存无几的力气。腿骨深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髓的剧痛,每一次肌肉牵动都牵扯着背上那片被电击枪擦过的皮肤,火辣辣地抽搐着。
医院惨白的轮廓,终于刺破了连天雨幕。急诊楼刺眼的“急诊”红灯在雨水中晕染开,像一只疲惫流血的巨眼。我撞开沉重的玻璃门,浑身泥浆和血污混杂的污浊水迹在地面拖曳出一条狼藉的痕迹。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泥腥扑面而来,几乎窒息。大厅里零星的候诊者投来惊愕厌恶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闯入文明世界的沼泽怪物。
顾不上任何阻拦,也顾不得身后护士惊怒的呼喊:“站住!你干什么的?!消毒!”我像一头被逼疯的困兽,拖着剧痛不止的左腿,一步一拐,却异常执拗地冲向住院部大楼的方向。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汗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一片,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ICU隔离区外。
惨白的灯光冰冷地照耀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磨砂玻璃后,陈数老师那张在仪器管线包围下更显灰败的脸,隔着距离也刺痛着神经。主治医生周大夫正背对着门,伏在护士台的桌面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背影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医生站在他旁边,指着监护屏幕上的数据说着什么,语气严肃。
我猛地扑到磨砂玻璃窗前,沾满泥污的手掌“啪”地拍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个脏污的手印!
“周大夫!周大夫!”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大夫身体一震,猛地转过身!当看清玻璃窗外如同泥猴、狼狈不堪、半边脸上还糊着干涸暗红血污的我时,他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短暂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愤怒和不耐烦的情绪取代。
他大步走过来,猛地拉开观察窗上一小块推拉开口,眼神凌厉如同冰锥:“司珂?!你这是干什么?!刚从矿坑里爬出来?!不是让你在病房等着签……”
“找到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打断他,声音因为急迫和剧烈奔跑后遗症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带着血气和铁腥味。“钱…或者…能救命的东西…找到了!”我死死盯着他,那只沾满泥污和不知是自己还是陈启鲜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衣兜里掏了出来!
——那个沾满干涸暗红血污、冰冷滑腻的黑色U盘! U盘的金属接口边缘甚至凝结着几丝暗紫色的血痂。
我将它高高举起,紧贴在磨砂玻璃仅有的开口边缘!那凝固的血污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目!
“就是这个!”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钥匙…密钥…里面有能救命的证据!里面有…钱!” 最后那个字眼,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掌心因为紧握而摩擦着U盘冰冷的塑料外壳和血痂,那触感如同握着陈启临死前僵硬的手指。
周大夫的呼吸骤然一窒!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枚散发着血腥气和冰冷科技感的U盘上。他镜片后的眼神急剧变幻,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疑惑,最终定格为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凝重。
“证据?!钱?!你从哪里搞到的?!”旁边那个陌生医生也凑了过来,看着U盘上的血污,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带着强烈的怀疑。
“没时间解释了!”我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风箱,“必须…立刻…抢救!拖不起了!电脑!给我电脑!或者…能读它的东西!”
周大夫猛地吸了一口气!他那双戴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极其罕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没有再犹豫哪怕一秒!猛地转头对着身后护士台的护士吼道:“拿我办公室的笔电!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迫!那护士被吓了一跳,但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刘主任,”周大夫转向那位陌生医生,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患者情况紧急!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请准备好紧急清创方案!我马上联系药房调最高级别的广谱抗生素!等这里面的东西出来!立刻启动!”
刘主任显然被周大夫的决绝和U盘上触目惊心的血污所震撼,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凝重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向护士台的电话。
周大夫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隔着玻璃推拉口的缝隙,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剖开。“你最好祈祷这鬼东西真能救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护士抱着一个银灰色的轻薄笔记本狂奔回来。周大夫一把接过,动作粗暴地扯开电源线插头,放在护士台上。他飞快地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冷白色的光。然后,他抬头,隔着窗户看向我,目光死死盯着我手中那枚染血的U盘。
我颤抖着,将U盘通过那小窗口递了过去。冰冷的塑料外壳划过推拉窗的金属框,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周大夫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捏住了U盘的一端,仿佛那不是一件电子产品,而是一条剧毒的蛇。他极其小心地避开那些暗红的血痂,将U盘插进了笔记本侧面的USB接口。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绿色小图标:发现新硬件。
屏幕中央,一个新的可移动磁盘图标缓缓显现出来,盘符标着:“F:”。
图标下的标注清晰无比:
“KEY”(密钥)。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被拉长到令人窒息。周大夫的手悬停在触控板上方,微微颤抖着。我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血液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双击。
图标一闪。
文件夹打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无数财务报表!没有复杂的加密文件!更不是庞大的数据库!
屏幕中央,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文件!
它的图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文档符号。
文件名:
《金柜角星位复盘手札》.doc
Word文档?!
周大夫瞬间愣住了!他猛地皱紧眉头,眼神里充满了被愚弄般的巨大失望和压抑的怒火!他几乎要立刻拔掉U盘!这算什么?!一份围棋笔记?!一份手札?!这能救什么命?!这比废纸还废纸!
“不!等等!”我失声嘶喊!大脑中无数线索如同被电流击穿!陈数昏迷前的呓语——“锁孔…逆…”“钥匙…在…棋里”…还有陆行川老师在仓库墙壁留下的那个诡异围棋盘!陈启临死前的话语!老校区“鬼楼”那个隐藏在“霉斑”下的反向U盘接口!
“棋!是棋!这不是普通文档!它是密钥!是打开真正‘金柜’的钥匙!它里面一定藏着东西!”我用拳头重重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点开它!周大夫!点开它!”
周大夫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文档图标,又看了看我几乎疯狂的眼神,他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死马当活马医!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终于极其缓慢地,移动光标,落在那文档图标上。
双击。
屏幕一闪,Word文档打开。
满屏!
密密麻麻!全是…黑白棋子的符号! 如同印刷体般整齐排列!
没有文字!没有任何注释!只有无穷无尽、排列整齐、构成复杂棋形图案的黑白圈符号!一眼望去,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二进制深渊!
“这他妈…是鬼画符吗?!”刘主任凑过来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粗口。
周大夫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滑动鼠标滚轮,文档向下滚动…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白棋符!看不到尽头!没有文字!没有数字!没有任何可以解读为“钱”或者“账户”的信息!
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全身血液。
完了…彻底完了…陈启…陈老师…我们都赌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密钥…只是一个疯子最后的执念…一幅用生命记录的、无人能懂的棋谱…
就在这时!
“等等!”一首紧盯着屏幕的周大夫突然低吼一声!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滚轮!“不对!这个光标!鼠标箭头移动的速度变慢了!”
果然!随着屏幕内容向下滚动,文档中那巨大的黑白棋符矩阵仿佛构成了某种复杂的负载!鼠标在屏幕上移动的轨迹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卡顿和滞后!CPU风扇的嗡鸣声也在安静的环境里陡然变得明显急促起来!
“它在解析!这些符号…它在后台解析!”周大夫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这不是简单的文档!这是伪装!是加密!它的本体在后台运行!!”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滋——嗡——!”
一声刺耳的、如同老式调制解调器拨号音的长鸣从笔记本电脑内置扬声器里猛地爆发出来!接着是连续的、毫无规律的“咔哒…嘀嘀嘀…咔哒…”的电子噪音!屏幕的亮度在极速闪烁!风扇的嗡鸣声骤然拔高到极限,笔记本的散热孔喷出灼热的气流!
屏幕上,那满屏令人绝望的黑白符号矩阵如同崩裂的琉璃般瞬间破碎、闪烁、扭曲变形!最后彻底消失在屏幕深处!
取而代之的——
一个全屏的、深蓝色背景窗口!
窗口顶部是一行清晰的白色英文字体:
> Vault Shadow Terminal - Active
影子金库终端 - 激活
窗口主体区域,如同瀑布流般,由上至下疯狂刷屏着一行行冰冷、精准、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绿色字符数据流!每一行都跳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金额、账户代码和开户行!
> At: SHB ** **** **** 3821 // Balance: ¥5,720,000.00**
> At: CMB ** **** **** 7750 // Balance: ¥3,185,500.00**
> At: BOC HK** **** **** 0091 (USD) // Balance: $ 1,280,000.00**
> At: ICB** **** **** 6683 // Balance: ¥8,432,000.00**
……
钱!
巨额的、冰冷的、属于“影子账户”的、带着腐败血腥气息的、真实的钱!
它们正如同无法遏制的数字洪流,从被“金柜角星位复盘手札”这幅神秘棋谱外壳包装的“密钥”深处,汹涌地喷薄而出!赤裸裸地展现在屏幕之上!每一个滚动的数字后面,都仿佛倒映着陈启那扭曲的脸、李颉阴冷的眼、陆行川老师墙上未解的棋局、以及仓库炸裂的冲天火光!
成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全身!几乎让我虚脱!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下去!但眼睛却死死地、贪婪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
“刘!立刻按原方案!加最高剂量!手术准备!快!!”周大夫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压力而变形,他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同时一把抓起护士台上的固定电话,手指如同飞起般按下一串号码!“喂?!院长吗?!我是ICU周!情况紧急!立刻授权启动最高级别特殊医疗资金通道!对!额度…额度无上限!!病人陈数!马上!立刻!授权书我以特急件补签!!!”
“还有!电脑!立刻接入内网!叫技术科的人过来!立刻冻结这些账户!提取资金!不惜一切代价!快!!”周大夫对着电话疯狂咆哮着,语速快得惊人!
整个ICU区域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警报灯虽然没有闪亮,但无形的紧张电流却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护士们奔跑起来!仪器的按钮被按下!药车的车轮发出急促的滚动声!气氛肃杀而高效!
就在这时——
“嗡…嗡…”
我裤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归属地显示的号码。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了那个同样沾着泥污的手机,屏幕在湿漉漉的手掌上滑动,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一种几乎要穿透听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几秒钟后,一个冰冷、沙哑、仿佛金属摩擦着玻璃、带着极致压抑的、火山爆发前最后一丝死寂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抠出来的:
“……小崽子……”
“……你真行……”
“……敢动……我的金柜……”
“……那你就等着……给他收……”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但那刻骨仇恨和即将降临的毁灭威胁,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进了耳膜深处!
是李颉!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但那死寂声音里蕴含的、比咆哮怒骂更恐怖百倍的暴戾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ICU外刚刚升腾起来的狂喜!
屏幕上的绿色数字仍在疯狂滚动。周大夫的咆哮仍在继续。刘主任己经开始指挥护士进行术前最后的准备。希望的光芒从未如此耀眼和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然而。
电话里那死寂的声音,如同一个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带着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在耳边隆隆回响。仿佛在提醒着所有人,那冰冷的巨口,才刚刚张开獠牙。
收什么?
收尸?收骨?还是…一场玉石俱焚的…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