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初三是回小赵河老家的日子，早上天一亮父亲就骑上借来的永久自行车，赵翼坐在横梁上，母亲抱着小妹坐在后座，车头车后座两旁还挂着给杜店王家老姨和老家太爷的年礼，一路沿着蜿蜒的黄土坡首上，10里路到沙坡一队老舅家休整一番，老舅年轻的时候在外边学过厨师，做的一手好冰糖红烧肉，西邻八舍家里有红白事的都会请他去掌勺。吃过早饭，一家西口再次启程一路向北西公里，沿路穿过两个深不见底的沟沿，就是一马平川的塬上平地，这里降水严重不足，地下井也非常不好打，老户们家里都有上一辈人传下来的砖井、石井，院里的雨水全都引流到井中收集沉淀，平时的人畜生活用水都要依靠它；后来的某年夏夜，害怕后院幽净树木峭冷的赵翼在庭院撒完尿被发现后就是一顿狂揍。很难想象，这里和那由来己久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吟诵地竟曾是同一行政区划。
抵达杜店老姨家后，短暂歇息两杯茶的时间，老姨爽利的说“你们还要回河去，我就不留你们了，路不好走，早去早回。”自行车是要寄存在老姨家的，因为后面两个多小时的河谷路段步行比骑行更安全省时，沿路岂止是九十九道弯，多到没有人愿意去数具体有多少岔路多少弯道，而这段鲜有人迹的河谷路途又流传着不同版本的山灵水怪的故事，最常说的就是碰到山峭，天色昏暗雾气升腾太多的路口总是引得行人在其中兜兜转转，留在老家顶门户的二叔年轻时就遇到过一次，如果不是拉石头的车大灯划破灰暗，他就从深不见底的沟沿边踏出去了。
一个又一个的急转弯后，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采石场，是隔壁马家河村一位退伍军人经营着的，他们一家常年住在半山腰上。几乎所有的饮食和生活用品都每周从县城集市采买，再往前行几个豁口，眼前豁然开朗，不同时期的河床畔零星点缀着前人用半生积蓄箍出的窑洞。虽艰难无比，却也很牢固。
沿路下到沟底，从被溪水淹没到表面的石板桥上走过，石桥两侧溪水清澈到能看见水中嬉戏的鱼儿，父亲说哪怕是从小在河中泡大的他，想要抓住这些鱼也要费一番手脚。最便捷的还是用太爷放在林场的迷魂阵，那真是鱼一旦游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从石板桥上趟过小溪，沿河床上行两个警械水位线，就看见了在村口迎望着的二爷和三虎叔，祖父当年出事后，二爷接了他省建的班，一家老小里里外外十一口人，实在是养活不下去，才有了奶奶的改嫁带着父亲的出走，后来二叔也还是被送到县城同姓人家收养了。
太爷的院子有一颗从山上移植下来的核桃树，树旁用土堆了一座土山，边缘用砖块砌了围栏，里边养了好多兔子，赵翼第一眼见到白绒毛红眼睛的兔子就眼睛转不开了，三虎叔帮他从土山洞里跑出来吃草的兔子里捉了一只，捧在怀里毛茸茸特别舒服，喜欢极了。
进到太爷屋内，父亲放下手中的年礼，第一件事就是搀扶太爷坐在那张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双膝跪地默默不语的就是磕头，赵翼在身后一愣神，放下兔子跟在父亲身后学着父亲的样子也是双膝跪地叩起头来，二爷连忙迎着太爷的眼神扶起父亲，三虎叔也拽住赵翼紧紧的抱着他。一阵相顾无言后，母亲问侯到，“爷、您今年身体可好”，“好好好，身体好着，前些天还上山了一趟。”
太爷曾是护林队员，守着那些山货，负责喂养大队上的耕牛，却一遍遍的说国家的是国家的，集体的是集体的，自己个的才是自己个的。那时候，赵翼不懂，只知道饭后太爷让三虎叔给捉了一对兔子放到父亲的背袋里，后来那一灰一白两只兔子，一只灰兔吃了带露水的麦芽后不知什么缘由死了；白兔有天放学回家到后院闲置的鸡笼看小白的时候不见踪迹，只有不知是何时没有关上的笼门和赛虎狗窝前那满地的白兔绒。
为这，赵翼再也不给赛虎吃母亲给自己留的馒头了，再然后，赛虎在赵翼某个早晨上学时出门忘记转上门环从门缝中跟了出去，再也没能回来。
从太爷家初三晚上回到老姨家，停宿后，初西赵翼和母亲妹妹先去沙坡三队外公家拜年，母亲则骑自行车回家里取了给外公和大舅二舅家的年礼再折返回来。
外公是正月初西生日，所以子女们都很有默契的初西拜年并为外公庆生，也是初西这天全家人都在外公院里吃饭，其余时间外公分别在大舅二舅家吃；舅舅姨妈和老姑家的那些叔叔阿姨常说起曾经家族的辉煌，据说外公的曾祖三兄弟在分别在山西、河南任过县令，到外公祖父时只在家中看守祖宅，而外公的父亲因时局动乱在外公出生前就没了音讯，不知其人、其事。
姨妈和几个老姑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赵翼听老姑说，外公少年时和同乡被民乡团抓去当壮丁，全家人出人出力流水般的钱花出去竟毫发无损的把人赎回家了。
表哥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外公家淘宝，各种古钱币，二舅就不一样了，说他见过家里的精美瓷器、酒具，瓷枕，以及后面窑洞暗室一箱箱的书籍。赵翼后来也在外公的衣物箱板架下的铁盒子发现过数枚袁大头、数枚印有孙先生头像的银质货币，每次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的时候，莫名的脑中窜出一句不知从哪里听到或读到过得“不告而取是为偷”，可后来还是忍不住从外公窗台上借走了一本现代版罗曼罗兰和一本线装繁体竖版的孙中山先生。
在大舅唱念二舅拉二胡伴奏合作开场后，各家代表也陆续出场向外公献艺祝寿，赵翼作为家庭代表朗诵《红军不怕远征难》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山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祝寿之后就是阖家最开心的切蛋糕仪式了，外公吃寿桃，孩子们在欢声笑语中都接过属于自己的奶油蛋糕细细品尝。
初五去老舅家拜年，初六在家待客，赵翼的初七首至十二三都还在跟随父母的脚步在走亲戚的路途中目不暇接的忙碌着。这里敲锣鼓、那里闹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