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臂铠，像两道无法挣脱的镣铐，架着零七离开了那被撕开的“罐头”。
巷道里的空气更加污浊。
铁锈病毒感染体被摧毁后，散发出的焦糊蛋白质气味，与常年不散的机油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零七顺从地被推着走。
他双眼紧闭，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无助的盲人少年。
但在那层薄薄的疤痕眼皮之下，一个光怪陆离的全新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眼前展开。
这不是闭眼时，那个由纯粹数据和能量光晕构成的绝对理性世界。
这是一个叠加态。
现实的晦暗轮廓，与流动的能量光晕，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卷。
左边押着他的清道夫队员，作战服下，心脏如节拍器般稳定跳动，散发着温热的生命光晕。他手腕的终端，正以加密频道和队友保持着数据链接，一条条极细的、翠绿色的数据线，像无形的蛛网，连接着每一个人。
右边的队员，呼吸急促，心率偏高。他的脉冲步枪能量模块，正散发着危险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橘红色热量。
一个紧张的新手。
零七在心里，冷静地给他贴上了标签。
这便是“低功耗”超频模式。
他不再是盲人。
他是一个能看穿表象，首抵核心的怪物。
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伪装成废弃仓库的厚重铁门前。
为首的队长，那个头盔上印着“清道夫”标志的男人，用手掌在一个不起眼的扫描器上按了一下。
零七的“超频视界”瞬间捕捉到了细节。
队长的掌心皮肤之下，植入了一枚军用级别的认证芯片。
扫描器读取到芯片信号后，厚重的铁门在一阵低沉的液压声中，无声滑开。
门后，是一个与锈骨区格格不入的世界。
光线明亮，空气经过了过滤，带着一股干燥而冷冽的味道。
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西周墙壁挂满了保养得油光锃亮的武器装备。
几十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队员，正在有条不紊地维护设备，动作精准高效，像一个巨大蜂巢里的工蜂。
零七被带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墙壁是深灰色的吸音材料，能隔绝一切声音。
他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
队长走了进来，随手关门。
“咔哒。”
落锁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
他的左眼，是一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
零七的“视野”里，那颗义眼瞬间变得“透明”。
他“看”到了内部精密的微型摄像头矩阵，甚至“解析”出了它的型号——“鹰眼-7型”，军用侦察级，附带微表情分析和热成像功能。
一个相当棘手的审讯工具。
“我叫红隼。”男人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声音平静，却像一颗敲进水泥里的钢钉，“清道夫小队，队长。”
零七没有作声，只是微微侧头，维持着一个盲人倾听的姿态。
“现在，说说吧，小子。”红隼的身体微微前倾，那颗机械义眼里的红光骤然变亮，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嗡”声，焦距精准地锁定在零七的脸上。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零七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后的沙哑和颤抖，心跳也配合着微微加速。
完美的恐惧反应。
“我听见外面有怪声，就把自己藏在了工作台下面。后来……就有一声巨响，然后又安静了。”
“是吗？”红隼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藏在工作台下面。”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嗒、嗒、嗒。
“那台工业搬运机，型号‘泰坦三型’，病毒感染后功率超载百分之三十七，切割爪能轻易把你那个集装箱像撕纸一样撕开。”
零七的心，在表面上沉了下去。
但在他的“超频视界”里，他正在冷静地分析着红隼。
心率65，稳定。
呼吸平稳。
左眼义体的功耗，提升了12%。
他在试探，也在观察。
“那根撬棍呢？”红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间，回到现场，“正好插进‘泰坦三型’左侧第三根散热鳍片下方，七厘米深处的维修缝隙里。精准地，搅断了主能源供应线。”
他停顿了一下，那颗机械义眼死死地“盯”着零七。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这需要外科医生般的解剖学知识，猎豹般的时机把握，更需要……一双能看穿装身甲的眼睛。”
零七的后背，适时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没有眼睛。”他摸了摸自己那满是疤痕的眼皮，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真实，“我只是个瞎子。”
“我害怕，就乱扔东西。”他急促地补充道，让自己的呼吸也变得紊乱，“那根撬棍……我就是随便扔出去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红隼指尖的敲击声，像是在给零七的谎言打着节拍。
零七的“超频视界”里，红隼的机械义眼正在高速运转，一道微弱的数据流，正从他的后颈接入点，连接到这个基地的某个终端上。
他在调阅资料。
片刻后，红隼停止了敲击。
“官方档案，零七，十七岁。十年前双目失明，诊断为‘数据并发症’。城市卫队‘红色观察’名单。”
他念出零七的档案，语气平淡，却让零七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个组织，能轻易入侵卫队的数据库。
“一个被卫队重点监控的，精神不稳定的瞎眼少年。”红隼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听起来，的确是个完美的解释。”
他似乎是信了。
但零七没有丝毫放松。
他“看”到，红隼的心跳、呼吸、生物电流，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剧烈波动。
他那颗机械义眼，也从未停止过分析。
“好了，你可以走了。”红隼向后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零七愣住了。
一个测试。
他不敢相信，但还是压下内心的计算，继续扮演着那个迟钝的盲人，摸索着站起身，迟疑地朝门口走去。
“等等。”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红隼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零七的身体，应声僵住。
“你的工坊毁了。”红隼的声音依旧平静，“暂时没地方去。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这不是商量。
是命令。
零七猛地回头，“望”向红隼的方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为什么？”
“因为你很有趣。”红隼站起身，重新拿起桌上的头盔。他的机械义眼在明亮的光线下，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一个能用一根撬棍，靠‘运气’干掉三台铁锈病毒感染体的瞎子，很值得研究。”
他走到零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沉重得像一块钢板。
“别想着跑。在这个区的地下，没有我们‘清道夫’找不到的地方。”
“也别想着向你的‘监护人’，陈舟医生求救。”红隼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们刚刚帮你黑掉了卫队的监控系统。在他们的记录里，你的工坊一切正常，你正安静地在里面当你的修理工。”
“你的窃听器坏了，他们只会认为是设备故障。”
零七的心，没有沉入谷底。
它在冷静地、疯狂地跳动着。
逃离了卫队的笼子，掉进了清道夫的陷阱。
但这个陷阱里，没有陈舟那种无孔不入的精神监控，只有最纯粹的机械、数据和暴力。
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个……游乐场。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清道夫队员。
“带他去B-7号房间，给他一套新的生活物资。”红隼下令道，“从现在起，他就是我们新的‘资产’了。”
零七被带离了审讯室。
走在冰冷的金属通道里，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切换回“感知模式”。
他要将这里的每一条线路，每一个信号源，每一个能量节点，全都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那股属于“超载脉冲”的灼热感，还未完全消散。
在被带走的那一刻，他的“感知”己经锁定了第一个目标。
红隼那颗“鹰眼-7型”义眼，在连接基地网络调阅他资料时，暴露了一个持续0.03秒的、极其微弱的端口协议漏洞。
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漏洞。
零七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资产。
他是一条悄然潜入钢铁蜂巢的，数据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