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金属莲花,在绝对的静默中,缓缓绽放。
它没有花瓣的柔软,只有金属的冷硬与几何的精准。
三块巨大的黑色菱形晶体,如同三片最完美的刀锋,以一个违背所有工程学原理的姿态,无声地向外剥离。
这不是一个机械的过程。
没有齿轮的啮合,没有轴承的转动,没有金属摩擦的声响。
它像一个抽象的数学概念,在现实维度中,被强行具象化。
零七的手指,还残留着触碰那片极致冰冷时的触感。
在他的物理世界里,那是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寒意。
但在他的“超频视界”中,他刚才触摸到的,不是一个固体。
他将自己的手,探入了一头沉睡古神的,口中。
涌入他大脑的信息,并非之前那种狂暴的、足以致疯的数据洪流。
它像一座冰川。
缓慢,宏伟,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碾碎一切的威严。
他“看”到了。
“看”到这台被幽灵命名为“碎裂的镜子”的疯狂造物,其真正的构造。
那不是模仿。
不是回声。
它是一台,无比古老的,结构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认知的,高精度“模因谐振器”。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接收一个特定的信号,然后,用自身,将其放大,共鸣,再以一种几何级数增长的威力,广播出去。
那扇黑色的巨门,是“音源”。
而这里,是“扩音器”。
一个,早就己经损坏的,扩音器。
“这是什么?”
幽灵的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精准地,切开了这片神圣的死寂。
她站在平台的另一端,那双转动着银色星环的非人眼眸,正死死地锁定着那朵为零七而绽放的,黑暗的莲花。
她的超级计算机大脑,正在以每秒数亿次的频率疯狂运算。
试图将眼前这无法被理解的一幕,强行纳入某个逻辑模型。
但她所有的模型,都在此刻,宣告崩溃。
零七像是被那声音惊醒,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刚刚触摸到了某种禁忌的存在。
他必须把那座冰川,翻译成,疯子的呓语。
“它……它张开了。”
零七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他抬起那只触碰过晶体的手,用一种看待异物的眼神,惊恐地看着它。
“镜子,让我看它的心。”
他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模仿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心跳。
“它的心,是坏的。”
幽灵缓缓地,向他走来。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每一步,都像一根无形的楔子,将这片凝固的空气,敲打得更紧。
她走到了零七的身边。
那双非人的眼眸,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那朵己经完全绽放的,黑暗莲花。
在三片黑色晶体剥离之后,显露出来的,不是耀眼的光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机械核心。
而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空洞。
一个首径约半米的,完美的球形空洞。
那空洞里没有任何物质,却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意义。
它就像宇宙的伤口。
一个,等待着被填补的,绝对的“无”。
“坏了?”
幽灵的声音,从零七的耳边响起,很轻,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重量。
“怎么修?”
零七的身体,因为表演出来的惊恐与真实存在的巨大负荷,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到了。
他“看”到在那片绝对的“无”的中心,残留着一些比尘埃还要微弱的,己经彻底熄灭的,能量的“疤痕”。
那是一个,钥匙孔。
一个,等待着一把完全匹配的,钥匙的,锁。
“唱歌……”
零七摇着头,像一个彻底陷入了自己神谕幻觉的病人,逻辑开始变得混乱而偏执。
“歌,不对。”
“我的歌声,太轻了,太小了。”
他伸出双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比划着,像是在形容一个无法被言说的形状。
“它需要……需要一个真正的声音。”
“一个,完整的,没有一丝杂音的,最初的,声音。”
他用最疯狂的语言,转述了最精准的事实。
这个谐振器,需要一个纯净的,未被污染的,“源信号”,才能重新校准,重新启动。
幽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两圈银色的星环,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
“最初的声音?”
她的处理器大脑,瞬间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在哪里?”
零七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他那双空洞的,被疤痕覆盖的盲眼,“望”向了那个黑暗的,球形的空洞。
“就在里面。”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如同梦呓。
“那个唱歌的人,把他的声音,留在了那里。”
“但是,被人偷走了。”
这个“神谕”,荒谬到了极点。
但幽灵,却沉默了。
她缓缓地,伸出自己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球形的空洞。
和之前一样。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充满了“秩序”与“逻辑”的斥力,在她的指尖前方,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她的手,无法进入。
这个只为零七绽放的神祇造物,依旧,在排斥着她。
排斥着她这个,不被允许的,闯入者。
幽灵缓缓收回手。
她转过身,那张非人般精致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近乎于沉思的表情。
她看着零七。
看着这个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却能让神之造物为他绽放的,盲人少年。
她那台永远冰冷,永远理性的超级计算机大脑,第一次,对一个“资产”的评估,出现了“无法估算”这个,本不该存在的选项。
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叫什么?”
零七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问题,像一把突如其来的,锋利的钥匙,瞬间捅进了他被尘封的,一片空白的记忆里。
姓名。
他没有姓名。
“零七”,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锈骨区孤儿院,根据他手腕上那道模糊不清的烙印,随手给他的编号。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十年前那场烧毁了他双眼和记忆的EMP冲击,是他唯一的,人生的坐标原点。
“我……”
零七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官方档案显示,你的代号,零七。”
幽灵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被发现于,G-13区,废弃军事服务器掩体。”
“但档案里,没有你的基因序列记录。没有你的父母信息。没有你出生在哪个培育中心。”
幽灵向前踏出一步。
那双转动着银色星环的眼眸,像两枚最精密的探针,试图钻进他的大脑深处。
“你就像一个幽灵。”
“一个,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数据幽灵。”
零七的心,猛地一沉。
他能“听”到,幽灵那平稳的呼吸之下,她体内的生物电信号,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弱,却极其危险的频率,缓缓波动。
她在试探。
她在用她掌握的所有信息,去搭建一个,关于他身世的,逻辑模型。
“我不记得了。”
零七摇着头,表演着一个失忆者,最完美的,痛苦与茫然。
他的手,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仿佛要将那即将裂开的头颅,强行箍住。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
幽灵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不再逼问。
她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了那个黑暗的空洞。
“你说,声音,被人偷走了。”
“那么,向导。”
她缓缓回头,那双非人的眼眸,重新锁定了他。
“你那双,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眼睛。”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压迫而来。
“能不能告诉我。”
“偷走声音的那个贼。”
“它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