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命令，将现场的空气冻结成冰。
“走吧，向导。”
她声音很轻。
“去把那面镜子。”
“修好。”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冰面，让每个人的神经都迸出裂痕。
“你他妈的疯了！”
蛮牛的咆哮终于挣脱了理智的束缚。
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头发狂的铁甲巨熊，猛地冲到幽灵身前，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让他去送死我不管！但你也要跟着去？你是指挥官！我们他妈的要怎么办？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被那堆垃圾吃掉吗？”
他怀里重型脉冲机枪的枪口，红光爆闪，那是他体内狂暴的生物电场与武器核心产生的剧烈共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荒谬的现实彻底撕碎。
幽灵没有看他。
她只是缓缓地，将那把散发着幽蓝光晕的高斯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
然后，她抬起手。
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动作，解开了自己头盔的卡扣。
黑色的特种作战头盔被取下。
一张同样冰冷，却带着非人般精致美感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紧贴头皮，像一层乌黑的绒羽。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但真正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她的瞳孔，是比深渊更纯粹的漆黑。
而在这片漆黑的最深处，竟有两圈如同星环般，缓缓旋转的银色光圈。
那是，机械义眼。
而且是零七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密到堪称艺术品的，最高等级军用植入体。
“第一。”
幽灵开口，声音不再有变声器的失真，清冽得像两块冰川在撞击。
“这东西的攻击模式，是信息流反向渗透。人越多，扫描设备越多，它能‘品尝’到的味道就越丰富，攻击性就越强。”
她那双转动着银色星环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两个人，是能将我们的‘数据特征’降到最低的极限。”
“第二。”她转过头，非人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蛮牛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我是指挥官。我的任务，是带回‘天使’，或带回通往‘天使’的路径。为此，不计任何代价。”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里面没有丝毫情感的杂质。
“包括我自己的命。”
“你……”
蛮牛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幽灵的逻辑，是完美的。
是属于战争机器的，绝对理性的，冰冷的逻辑。
“把他交给我。”
幽灵对着铁钉伸出手。
铁钉沉默着，山岩般的身躯没有动。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制式脉冲手枪，又看了一眼被自己牢牢控制住的，那个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盲人少年。
他没有犹豫，松开了手。
幽灵的手，像一把精准的铁钳，抓住了零七的后颈。
她的手很冷。
隔着作战服的衣领，零七能感觉到那股仿佛来自深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向上攀爬。
“跟上。”
幽灵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她拽着零七，像拖着一件通往真相的必备工具，迈出了走向那座疯狂漩涡的第一步。
铁钉和蛮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强一弱，走向那片由无数破碎屏幕构成的，数据地狱的入口。
“妈的！”
蛮牛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集装箱铁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坚固的合金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医疗兵“手术刀”，则默默将一支强效肾上腺素注射器，扣在自己最顺手的位置。
她的专业告诉她，当那两个人被吞噬时，她需要这东西，来强行压制住小队里可能出现的精神崩溃。
走向漩豁的路，很短。
不过百米。
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随时可能断裂的琴弦上。
零七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这是一个完美的，被推上祭坛的活祭品，该有的反应。
但在他的“超频视界”里，他的大脑，冷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非人的境界。
他“看”着幽灵。
他“看”到，在那具被黑色作战服包裹的纤细身体里，流淌着一股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冰蓝色能量。
那股能量，稳定、有序，像一条被精确控制的河流，在她全身的生物电路中缓缓流淌。
他“看”到，她那双非人的义眼中，两圈银色星环正以极高频率飞速旋转。
它们不是装饰。
它们是两个独立的，超高频信息处理器，正在疯狂地将周围那足以致疯的信息风暴，进行实时的过滤、屏蔽、和解析。
这个女人，是一台行走的人形超级计算机。
一个，披着人皮的，战争机器。
他们距离那座塔，越来越近。
那首由无数声音扭曲而成的疯狂之歌，也越来越清晰。它不再是从外部传入耳朵，而是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首接刺入大脑，在脑浆里疯狂搅动。
零七能感觉到，幽灵抓着他后颈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她也感觉到了压力。
终于，他们踏入了那片空旷的圆形区域。
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线。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嗡鸣，瞬间笼罩了他们。
零七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到，无数条肉眼无法看见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无形触手，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深海巨妖，从那座旋转的塔上，疯狂地向他们涌来。
它们绕开了幽灵。
幽灵那台人形超级计算机般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充满了“秩序”与“逻辑”的，让这些混乱数据本能感到排斥的气息。
所有的触手，都指向了零七。
这个没有任何数据防护，精神波动剧烈，充满了“恐惧”与“混乱”味道的，完美的，美味的“点心”。
“嗯？”
幽灵那双银色的星环瞳孔，猛地一缩。
她清晰地“看”到，零七的身体，在一瞬间，被一股庞大的，恶意的，充满了污染性的信息流，彻底淹没。
在他身边，空气都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如同高温下的扭曲。
但，零七没有倒下。
他只是站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双被疤痕覆盖的盲眼，死死地“望”着那座塔，嘴唇无声地开合。
像一个正在与神祇进行着无声交流的，疯狂的信徒。
幽灵不知道。
在那一瞬间，零七的大脑，那座名为“诸神精神病院”的宏伟坐标，轰然运转！
那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神祇般的意志，再次浮现。
【警告：检测到高等模因污染。】
【协议启动：对冲模式。】
【正在生成……伪装信息壳。】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也更加……疯狂的信息流，从零七的大脑深处轰然爆发！
如果说，那座塔散发出的，是数据地狱里无数恶鬼的疯狂嘶吼。
那么，从零七身上爆发出的，就是关押着这些恶鬼的，地狱本身，那亘古不变的，冰冷的，沉默的，威严！
那些涌向他的数据触手，在接触到这股气息的瞬间，如同被滚油泼中的雪花，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猛然缩了回去。
那座旋转的塔，那无数破碎的屏幕，第一次，出现了长达一秒的，诡异的停滞。
仿佛，那只饥饿的、疯狂的野兽，在自己的猎物身上，嗅到了来自食物链更顶端的，属于“神”的气息。
它感到了……困惑。
甚至，一丝，畏惧。
“你做了什么？”
幽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被她那台超级计算机所压制的，纯粹的震惊。
“它……”零七缓缓开口，声音嘶哑、飘忽，仿佛刚刚从一场宏大的神游中归来。
“它不喜欢我唱的歌。”
他用一个完美的谎言，解释了刚才那场，在另一个维度发生的，无声的神之战争。
幽灵那双银色的星环瞳孔飞速旋转，似乎想要将零七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但她失败了。
在她的处理器解析中，零七的身上，只剩下一片无法被读取，无法被理解的，绝对的“空白”。
像一个被神祇亲自打上了烙印的禁区。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她这件“资产”，那无法被逻辑所解释的特殊性。
“继续走。”
她拽着零七，再次迈开了脚步。
他们走到了那座塔的面前。
距离那些漂浮的、旋转的、疯狂的屏幕碎片，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
站在这里，那首地狱的镇魂曲，己经不再是声音。
它是一种实质的，物理上的冲击。
每一次不和谐的音符跳动，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的胸口。
零七的鼻腔里，再次涌出了温热的、鲜红的液体。
他的身体，己经达到了极限。
但他那双空洞的盲眼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
他“看”到了。
在那座由无数屏幕构成的能量漩涡最中心，那个跳动的、贪婪的、黑暗的“心脏”。
他终于，找到了那颗心脏的，“命门”。
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三块核心处理器，以三角制衡的形态共同构成。
而维持这三块处理器能量平衡的，是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能量导线。
那是它的，主动脉。
也是它唯一的，弱点。
“就是这里。”
零七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了幽灵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怎么了？”幽-灵低头看他。
“镜子……”零七伸出自己那只因失血和脱力而剧烈颤抖的手，指向面前那片由无数屏幕碎片构成的、混乱的幕墙。
“太碎了。”
“我找不到……进去的路。”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最终还是迷失在神谕中的，可怜的先知。
“废物。”
幽灵的嘴里，第一次，吐出了一个带着纯粹情绪的，冰冷的词语。
但她没有后退。
她抬起头，那双银色的星环瞳孔，死死锁定着面前那片疯狂旋转的数据风暴。
“告诉我，门在哪里。”
“没有门。”
零七摇着头，声音如同梦呓。
“它……它讨厌任何完整的，有秩序的东西。”
“它只喜欢……”
零七的声音，顿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手中那把，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的，冰冷的脉冲手枪。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枪口对准了那片幕墙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一个，由两块破碎屏幕之间，那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小的缝隙。
“它只喜欢……”
零七的脸上，勾起了一抹混杂着疯狂、绝望、与解脱的，诡异的笑容。
“……新的碎片。”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扣动了扳机。